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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南方网  发布日期: 2001年10月25日
生死阿里行
藏行天

  看了最近坛里几篇关于高原反应的文章,忍不住想讲一讲我的经历。 

  我98年7月参加了青旅和阿里神山旅行社组织的“红柳之旅”,从新疆的喀什出发,坐越野车沿新藏路穿过阿里到拉萨,全程22天。 

  我们一早从喀什出发,一共十辆丰田越野,外加一辆东风补给车,第一天一直穿行在寂寞荒凉的昆仑山中,除了荒山与砂石,少有生命的痕迹。途中翻越了两座5000多米的高山,当晚住在三十里营房,多一半的团员都有了高原反应。

   三十里营房海拔3700米,下面就要翻越6200米的界山大坂,因海拔升得太快,我们需要在这里休整一天,以适应高原。看着别人都愁眉苦脸,躺在床上动也不愿动,饭都不想吃,而我竟然毫无感觉,不禁暗自得意,追着羊儿满院跑。初到高原,缓行慢起是基本守则,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却也没有任何不适。 

  第二天早上5:30我们就出发,开始了这次行程中最艰难的一天。今天要赶四百多公里路,这一段公路的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翻过界山大坂,到达阿里的日土县城。界山大坂是西藏和新疆的分界,从此就再也没有柏油路了,甚至根本没有路,只是无数的车在砂石和泥土上压出的车辙。 

  随着海拔的升高,气温骤然降低,我们穿着棉袄,又打开睡袋盖在腿上,仍觉得寒冷刺骨。这竟是七月的高原。 

  中午时到了死人沟,据说有整连进藏的士兵在这里休整,一夜之后都再没有醒来,此处因此而得名。路边不远有一碧蓝小湖,映着湖边的雪山。我们问了司机师傅此处多高,他说三千多米,我们于是兴致勃勃去湖边照相。 

  路边还有几间小棚屋,是个小饭铺,只卖煮得半熟的面条,上撒几粒葱花,再加些盐,没有蔬菜,对我们来说已是喜出望外。我憟憟抖着喝下一碗面条汤,立刻感觉好了许多。恢复了精神,就同饭铺老板聊天,才知此处有五千多米,我立刻感觉头疼、呼吸不畅,司机师傅在一边笑,说我们这哪是高原反应,是心理反应。 

  这时后面的车陆续上来,人人都萎靡不振,许多人吐了,还有人开始吸氧,相比之下,我们车这几人高原反应最轻,除了同车身体最壮的男孩有反应外,三个女子都若无其事。

   随后的行程便越发艰难,随着车在土路上的颠簸,头也一跳一跳地疼,三个小时后终于到了界山大坂。这个被我们畏惧了一路的地方,看上去竟然是如此的名不副实,它不过是一个大缓坡而已,在坡顶上有一个石碑,石碑上写“界山大坂6200米”。站在这里,我的心直往下沉,它若是一座突兀的高山多好,而此刻看往来路与前路,竟然是令人绝望的一马平川!我们小心翼翼地用慢镜头行走,仍然气喘如牛。在这里恍如置身月球,除了风声外,一片死寂,没有生命的痕迹。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空气稀薄,耳边听到的,都是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天如此低,一丝云都没有,大概是离太阳太近了,阳光非常强烈,人却仍觉寒冷刺骨。我们不敢久留,照了相后继续前行,又在这一高度的山路中盘了很久,一心只盼着低一点,再低一点。我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又被晒得象要中暑。就在此时,我开始发烧。 

  如此又开了三个小时,一百多公里的荒山秃岭后,一片碧蓝湖水,同天空融为一体,突然闯入眼际,这就是班公湖了,它位于阿里的日土县与克什米尔的交界处,湖中的鸟岛非常著名。我此时浑身无力,根本就不想移动一步,可是看到连新藏路上常来常往的司机师傅们,都兴致勃勃地要上去一逛,就知道那里的景致一定特别又难得。鸟岛上栖息着成千上万的鸥鸟,我们一上岛,激起一片,从我们身边,密密地腾空而起,遮天蔽日,鸣声震耳。刚刚翻过了荒凉冷寂的喀喇昆仑山,和生命禁区界山大坂,就看见这样一派青山碧水、万鸟齐翔的壮观景象,我们立刻忘记了高原反应,欣喜若狂,拿起相机,狂照不已。 

  上海的一个男孩,一路盯着一块极限5000米的海拔表,在过死人沟时,指针已找不到了,他人就突然昏迷,把大家吓个半死,五个小时后在班公湖,才醒过来,如没事人一样,在鸟岛上疯狂地照相。后来,该海拔表被领队没收。 

  到日土招待所已是晚上十点多,我饭也不吃了,只想睡觉,盖了两床棉被两条毛毯,仍然觉得冷。队医阿忠来给我量了体温,39度多,在给我打了一针退烧针后,她忧心忡忡地说团里有五个人发烧在39度以上。

   领队说我们北京团全军覆没。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熬到天亮,终于出了一身汗,开始退烧。 

  吃早饭时大家都愁眉苦脸,对着满桌香喷喷的粥、馒头和小菜,却被高原反应折磨得毫无食欲。饭后继续上路,去阿里行署所在地狮泉河镇。临出发时我又开始发烧,而且已到40度。队医给我打了退烧针,并留下一袋氧气、两袋葡萄糖。同车的翟姐一会儿喂我喝水,一会儿用酒精替我降温,但我拒绝吸氧,怕对氧气依赖,我可不想日后对人说,我是一边吸氧一边玩的西藏,多没面子,她为此费了不少唇舌。 

  中途我们的车胎坏了两次,不知不觉竟落在最后。不久我便觉心口痛,胸闷,并有一阵神智不清,司机师傅车开得飞快,终于追上了领队和队医坐的收尾车。收尾车是一辆丰田4500,在所有这些越野车里性能最好。从喀什出发时女孩们都争着上这辆车,倒不是为了它性能好,而是为了司机扎西,他有典型的康巴汉子的俊美,又一身西部牛仔的打扮,一开始就是全团女生注意的焦点,每到一地,都有女孩抢着和他合影。扎西过来要将我背到他们车上,我一边推说自己重,一边得意洋洋地爬到他背上,心想嫉妒死她们。队医阿忠是个年轻的藏族女孩,为怕我睡着,她不停地逗我说话,中间我吐了两次,我想,这回脸可丢大了。我问她会不会得肺水肿,来之前旅行社就告诉我们,在高原上千万不能感冒,否则很容易转为肺水肿,高原上这种病很可怕,据说病人若得不到及时救治,最多4个小时就会死亡。阿忠说不会是那种病,但神色忧虑。我听见她小声同领队商量,担心狮泉河没有药,一瞬间怅然想起父母,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为怕他们阻拦,此番是瞒着他们来西藏,临走,把我所有的存折、保险、证书之类的东西放在抽屉的最上边。 

  挨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终于到了狮泉河,据说,这有阿里地区最好的医院。我被抬进急诊室,那是一间黑屋子,里面除了若干空床板外一无所有,窗户密封,有根根铁条,且还落满了灰,但我很满足,总算到了。巨大的氧气瓶被推了进来,几个医生围拢到我床前,都是藏族,大部分是女医生,态度威严,他们给我作了检查,说是初期肺水肿。扎西则始终站在床边,鼓励地冲我微笑,我也冲他笑,此刻最担心的,是会不会被大部队落下。

   不久北京的领队就着急地赶来,环顾一下四周,说医院的条件太差,坚持要我回宾馆。我和队医住最好的房间,吊瓶挂在床头灯上,刚刚好。大家都来看我。我这辈子感冒都很少得,送急救室、吸氧、打吊瓶都是今生第一次,我觉得新鲜有趣,又增加许多人生经验,故而心情很好,并且对自己充满信心。 

  一到晚上就停水停电了,我盯着桌上始终燃不尽的蜡烛,怎样都睡不着。这一夜阿忠被我折腾惨了,从出发到现在,她已经几夜没睡过好觉,又要不时地起来伺候我吃药、喝水、上厕所、换滴液,有一次我看见她,快哭了的样子,说梦见我有事了,我安慰她,说这不可能,她又笑了,说是啊,我们藏族相信梦都是反的。后半夜,我终于睡熟了,她却不敢睡着,怕听不到我的呼吸声。

   当她后来若无其事地说起这些时,我只有笑,她、北京的领队、我的团友,她们所给予我的照顾,岂是一个谢字所报答得了的。 

  在这样的精心照料下,第二天一早我就全好了,再去医院复查,肺水肿的症状全部消失。其他团员都去参观孔繁森墓,我在屋里休息,听到隔壁行署专员、各路领队、导游、队医在开会,好象在说我的事情,我于是趴到门缝偷听。阿忠说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前行,而从这儿到拉萨,还有十多天的路程,一路海拔都在4000米以上,还没有正规的医院,团里的领导们决定派车将我送回喀什,这样最多两天即可到达。听到这里,我差点儿气晕,费了这么大劲才到阿里,怎么能一眼都没看就走呢,况且让我再过一遍界山大坂,还不如死了的好。 

  于是我写了一份声明:“自愿随团前往,如果因身体原因出现问题,后果自负”。当然了,没有任何严重的后果,待我们起程前往扎达时,大部分团员的高原反应都消失了,而我,比生病之前更加神气。这之后,我看到了神秘的扎达土林和古格王朝遗址,美丽的神山圣湖,经历了车陷洪水、泥石流、甚至车祸,每一天都是那样激动人心。当我们终于到达圣城拉萨时,我有一种自豪,终于战胜自己的自豪。 

  如果再让我选择,我情愿用全部生命,来换取这一生中最亮丽的一段时光。 

  如果让我重活一次,我要改行,做医生,然后,去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