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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高黎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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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世杰子冈
车行高黎贡,太阳突然从大雨中探出头来,把山里万物照得闪闪发光,如同贸然闯进了某个雨中宝库。那既非雨后初晴的清爽,也不是我曾经的高原冬日,高黎贡在一碧如洗的蓝天背景上,显出的那种滞重。那只是雨季中一个短暂的间歇。从北向南绵延数百公里的高黎贡山上,千万朵白云花一般怒放,就像春天我在高黎贡山看到的满山杜鹃。那可以叫做高黎贡的“云季”———世上有旱季、雨季、花季,当然也可有“云季”。山为云故乡。尽管在云南看云并不难,但面对高黎贡“云季”的云蒸霞蔚,面对那一派在苍茫、厚重之上飘浮的轻盈与灿烂,我仍禁不住惊叹造物会有如此精美又如此富于诗意的创造。当它把高黎贡山安置在远离中原的边地时,又让它拥有了世界上最瑰丽的云彩。
我是在从“极边第一城”腾冲返回保山,经南线翻越高黎贡山时看到那番景象的。那是乘车翻越高黎贡的惟一通道。新修的山区公路圆顺平整,墨黑的柏油路面上,白色指示线如箭镞奔窜。行至赧亢,高黎贡山突然毫无遮拦地出现在我面前。行云处处,空气透明。我能看见白云如何从深深的山凹里升起。先是一缕缕的,轻盈、洁白,我不知道我在任何别的地方见过那样轻盈洁白的云丝风片,它们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等待后之来者的集结。终于越聚越多,越聚越厚,成为结实的一朵、一团。在我肉眼所及之处,一直停留在生养它们的山凹上方。它们就在那时显出了它们的灵性,如同高黎贡山里那些有生命的精灵———精灵是虚幻的,我却是在实实在在的层面上谈论所谓的精灵,我想起的,是那些生活在山里的人们:从千百年前迁徙在横断山峡谷里的氐羌人,到跋涉在南方陆上丝绸之路上的马帮行旅,从抗战期间奔袭在高黎贡山上东西两麓捐躯的将士,到长年累月生活在山上的山民……而眼下我难以忘怀的,却是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在那里默默工作的,整个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护山人。那是中国目前最大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北起云南怒江州的独龙江地区,向南一直延伸到云南保山境内。在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山管理处的努力下,这个自然保护区从省级升格成国家级,最近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接纳为世界“生物圈”保护区,成了世界“人与生物圈”保护区网络成员。
刚刚在我身后一闪而过的赧亢管理站,是保山管理处众多保护站中的一个,全站只有五个人。那是保山、腾冲和龙陵三县交界处,海拔将近两千米,原来一直深藏山中,就像我刚才看到的那些远处的山凹一样,几乎无人所知。直到新公路修通,它才在世人面前显露出来。来来去去,我从那里经过了好多次,却一直不知道那就是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保山管理局的一个管理站。直到前天,我才有机会到那里与他们聊天。原以为一个小小管理站,无非有那么几个人在那里驻守,不许任何人拿走高黎贡山的一棵树,一株草,如此而已。其实,远非如此。赧亢管理站年轻的站长告诉我们,他们五个员工,三个是助理工程师,有学植物的,学动物的,学环境保护的;两个年龄大一些的员工,已在保护区工作多年,有着丰富经验。管理站的房子是简易的,一眼就能发现,那很难抵挡高黎贡山冬日的严寒。但五名员工就像整个保护区的员工一样,创造了令人称道的业绩。为了保护整个人类的家园,他们忍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艰难困苦。事实上,不管你远在何处,北京、上海,都在享受着他们的劳动成果———保护西部的自然环境,保护养育了整个中华民族的这片大地。甚至,他们还守卫着高黎贡山东西两麓居住着的十多个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按照最新的自然保护理论,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应该也必须与文化多样性的保护一起进行。如此,在每一片高黎贡山的云彩下,都有着护山人洒下的心血与汗水。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无数那样的云朵,构成了高黎贡山美丽的云季。当车就要离开那个巨大的山谷时,一片几近于无的云丝,正从山的那边向我飘来,缓缓掠过我与对面的大山之间那巨大的时空,就像护山人在深山行进。我曾在山里见过他们。一片云是微不足道的,很可能转眼消失殆尽,但那时,它却与整个高黎贡山的云朵一起,成为我记忆中美丽的一朵———一切轻盈与美丽,只有当它与厚重的群山连在一起,与群体连在一起时,才会成为有意义的轻盈,有意义的美丽。在大山里,早晚之间,它们艳红如血,遇到那些贪婪的盗伐盗猎者,它们一如蕴藏着风暴的乌云。在与当地各民族群众相处时,他们又如水滴融入了大海。而只有当他们行进在大山深处时,才成为一片轻盈洁白的云朵。
回头看去,一朵白云,正从赧亢管理站那里升了起来,轻盈,洁白。事实上,他们就生活在云彩之中。而在高黎贡山东西两麓,仅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保山管理局,就有十多个那样的管理站,一百多名员工,成百上千个护林员。或许正是他们头顶那一朵朵飘飘的白云,汇成了高黎贡山美丽壮阔的云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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