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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江堰听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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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兰
去都江堰听潮,在我看来是十分奢侈的事。
站在山上,看岷江被一分为二,温顺地沿着自己的轨迹灌溉排洪,造就出富饶的天府之国,我的心中便卸去了洪水的凶猛,消失了古蜀人悲惨的呼号。我的眼前是络绎的游人,身旁是燃了千余年的香火。此时,都江堰的古韵早已因新建的景点和现代游人的拥挤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所有远道而来的足音都在汇成一种游兴和满足。
岷江水以千古不变的姿势缓缓东去,把一个惊人而悠远的故事沉积于都江古堰和一页亮丽的史书中,让一辈辈人以轻松愉快的心情来讲她、来看她,走近或远离她。这是一种千古的真诚与坦荡。沿用至今而千古不废的都江堰把这种真诚与坦荡留给了整个世界。
我们当然不会忘记秦蜀守李冰、李二郎和所有治水的秦时功臣。这些穿越时空与江水同在的人们,这些创造罕世工程而恩泽后世的人们,他们远逝的身影总清晰在历代人的内心,他们留下的精神总在灌溉华夏后世的思想。
这是一种深及血液的光亮。只要闭上双眼,我们便可遥想在那洪荒年月,人们凭着简陋的工具同大自然拼搏的情形,而后思绪万千,而后以仰望的姿势沉默、沉默。“疏江亭上眺芳春,千古离堆迹未陈”,透过明人杨升庵的诗句,二千多年前凿离堆、穿二江的豪壮博大气势总会于沉默中汹涌而来、拂之不尽。
历史注定让我辈的生命充满景仰与怀念、激动与深刻。许多时候,我们都不知不觉地远离了现代社会,随着久远坚硬的古堰基石沉思遥想,迎着咆哮飞溅的岷江水花或歌可泣。在历史深深浅浅的意象中,脚下的文明模糊而清晰,心中的思绪浩大而莫名。这不只是一种怀古的情绪,在杜甫岑参、东坡陆游已经走远的这座城市,有一种自时间深处荡过来的水花,正打湿一个静立江边的巴蜀女子的衣裙。
游人如织,笑声爽朗,每一张快活的脸都是一朵陌生而灿烂的花,不断地开放在我眼前。然而,在这个与长城齐名的中国古文明处所,我却无法快活起来。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因为都江古堰较之于长城曾更加吸引和打动过我,我对她的喜爱远胜于长城。长城固然伟大,但它总让我想起战争流血,想起那个把哭声传播至今的孟姜女。而都江堰却更多地让我看到了中华民族的智慧,更多地让我感受到实在的恩泽。都江堰是坚固而真实的,因她是用强大的精神和天下百姓的心愿来垒起。漫步在都江堰的我辈是幸福快乐的,洪荒远去的日子充满阳光。我们理应为这样的日子而满足而快乐。
但我还是无法快活。但我还是无法不感到沉重。都江古堰两千余年的巨大光亮是刺向我内心的一刃利剑,把我心中的爱恨变得泾渭分明,把我眼里的荣辱变得纷杂莫名。在这片创造过举世文明的国土上,我们的民族曾经历了多少的伤痛、战争,先圣的后人们都在以怎样的步伐走向通往明天的路上?一边是都江古堰奔流的巨大辉煌,一边是无数流离失所人们的悲天怆地的呼号。历朝的内乱、历次爱外侵,让多少受恩都江古堰的子民变得贫穷,变得赢弱和麻木,又有多少受恩都江古堰的子民变成为战士,成为大写的人!
江水仍以永恒的姿势奔流着,把所有的硝烟或歌声轻轻覆盖于一片水花之下。先圣的脚步变得模糊而久远,文人墨客的感慨与仁人志士的抒怀早已沉寂。在一片和谐宁静的阳光下,都江古堰一如既往地敞开她博大仁爱的胸怀,以千古不变的自信和爱心引导江水造福天下,把一个又一个崭新的黎明托在世人的眼前。
我的内心充满感激与不安。我是在都江古堰恩泽中长大的蜀人,我的祖辈我的父辈是视李冰为神而供奉了一生的蜀人。此时此刻,当我独自面对眼前的一切,我的心中是陌生而深刻的,我的脚步是兴奋而踏实的。
有一种声音从内心深处传来,随后占据了我的整个灵魂:
深淘滩,低作堰……
遇弯截角,逢正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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