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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新网  发布日期: 2001年4月25日
峨眉随感
戴善奎


    自从清代人谢文明提出"峨眉天下秀"后,以"秀"论峨眉,便成了公论。然而,这"秀",对于我是一颗核桃,有待开壳取肉。--黄山秀不秀?桂林山水秀不秀?何以峨眉独秀呢?
  这次登峨眉,我是从后山逡巡而上的,一路寻寻觅觅。
  在洗象池,猴子向人索食并刁难游客--趣哉!
  在雷洞坪,那"崖险"使人平白无故地便害怕被什么力量谋害--险哉!
  在金顶,云海、日出、佛光,俨然一氏三杰--奇哉!
  我不曾看见一条溪流、一挂瀑布,他们蚯蚓般只在山的皱褶里。
  峨眉的"秀"在哪里?就是那泛泛的绿色吗?就是那宇宙间随处可见的杉、竹植被吗?千呼万唤,那"秀姿"如江川船女,"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许,"秀"存在于眼角里,视之不见;或者,噙于舌根下,食之不味。
  当我换从前山小路,走到九老洞一带时,突然,"众娇"涌出,使人陷于授受不清的境界里。
  浓荫、淡荫,肥绿、瘦绿,苹果绿、春芽绿……葱茏而空灵,蓬勃而不俗,年轻而不苍郁。我落到这绿色岚风里。
  这绵延生命的色彩,简直是"吐"出来的。它洋洋洒洒,宽阔松泡,却又显出一种内在的苗条。我突然得着了灵感:秀,不就是一种轻清窈窕的美感?从中唐至今,全唐诗人有谁谥胖美人杨贵妃为"秀"的呢?
  在石板路上走着,走着,便有"赏山"列道,仿拂打扮迎宾的佳丽--峨眉"子峰"乖巧得很,竟能测度人意。我到过不少大山,明明丛绿可人,却不敢走入--那里丛莽缠身,只好笼统一观。在这里你可以乘一条"龙"--山道,直入林盘腹地。走林串木;抚叶弄枝,可以拆开,可以拼拢。那秀色是敞开、外向的。要玲珑有玲珑,要粗犷有粗犷。既可一叶一脉地纤细,又可全马全虎般概括。蜂峦近可贴面,高可摩天。仙峰寺背后便是两座"门板崖",使人怀疑天门就是从那里轰隆开闭。峰有多陡,乔木便有多直,好象那是从"山鞘"里拔出来的剑。
  这儿百木共举,很难一一叫出名字--凡山哪有这样复杂?这里,常树与怪树共生,杂树与杉树并举。我从一个"绿窝"跳到另一个"绿窝",仿佛"天虫"生活在桑叶的簸箕中。在绿色"洋场"里,即使是大瀑布,也要从树荫里寻找。在长寿崖,我看见一条流量不小的瀑布,大都在绿色"凉棚"下奔流,只看得到瀑流星星点点地闪晃,连拍照也成了难事。峨眉瀑布,壮不过黄果树,美不及黄山瀑--但它有它的妙处。这是一种壮人行色的"荫里瀑"。
  我走。到洪椿坪,到清音阁。
  这合体合身、无休无止的俊俏,总有一种冥冥的幕后推动力量。你欲捕捉,却提领无领牵袖无袖。那分明是矿般蕴藏的一种"含蓄"。其"内秀"不可遏制:这里一颗"米",那里一片叶地抛露而出。正如那地下有菌种,便一定有蘑菇一样。即使蕨草,也可以长到芭蕉叶似的大张。山民挑水,只消掐一截蕨叶,便绰绰有余地盖满水桶。有的坡上,甚至有蕨的瀑布!这山的内在灵秀,把环境发展成了一种"人之境"。
  久违久仰的溪水出现了,发出某种流动的弹音。这是歌与诗的发抒,秀美是需要一点声音传播的。这清冽的流水,旁证着峨山秀色--我见那水就想喝!
  我自由而舒畅!我活泼而欢娱!乾坤浩荡,天地是"极乐型"的。我突然问挣脱了三十五岁的束缚,在石板上走出一种荡然的正步。这里只有草木丽人,而它们是不嗤笑人类的,反还助长奔放!我用山野的青春秀美,来暖自己已萌的衰朽。我身轻如云,形骸若纱!
  过溪桥、越绿荫、下蹬道。
  此刻,倘有人问我,什么是最可爱的颜色,我不会犹豫--绿!
  这里比后山大道难走,却比后山更秀。
  这儿的"秀"登高难寻, "落荒"则俯仰皆是:横看是"秀",竖看也是"秀",扩圆了是个"秀",搓扁了也是个"秀"。它是比不垮否不掉的。
  何必苦苦搜"秀"?
  因为不愿穿一件皇帝的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