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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侨新城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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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你看到过汇侨新城的月亮么?没有,你看到的只有灯光,黄黄的灯光,和灯光上面婆娑哑默的树。那是榕树,南方树,很有生命力也很有韵致的,可和你一样,你在路上风尘仆仆,它站在那里也风尘仆仆。你疲惫无语,它想说话,可没人懂。于是,人经年在它下面走,它经年站在那里,什么都看到了,什么也没说。
汇侨南路,从新市往黄石路末尾向左急转,就可以看见前面悬空的四个大字:汇侨新城。这字是绿的,而且人们常常看不见。旁边是新市文化广场,广场文化轰轰烈烈,闹的笑的颠的唱的做广告的推销的,都上了那台子叫嚣,下面是黑压压的头,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吃饱了喝足了无处去了,就涌到这里来看热闹,不花钱偶尔还可以得一小包免费的护理液。汇侨南路上的车流小心翼翼的往前面拱着,这是广州,人多势众,做什么都得小心着。
汇侨新城不是广州的贫民窟。那些建筑看起来灰灰灰灰尘满面的,可不便宜。广州租房也不便宜,你来之前住的萧岗,俩房一月不也要四百多租金么?那是个贼窝子,煤气瓶、高压锅、晾着的湿裤头,都会有人偷。除此之外,路脏,天天都能见到黄水流啊流,味道像进了陈旧的古堡,可那路上,走的又是衣冠楚楚的现代人。很多年前,这是农村,月亮就在头顶之上,可现代之后,进化得不完整,穿了西装,却穿着解放鞋。
你掉了一个手提电脑后,一恨心,做了奴隶。在太太的一番复杂的劝谕下,乖乖的交出了银行卡和二十年的自由,做了广州最普通的一个房奴。被奴役的地点选在了汇侨新城。别以为说城就是城,报纸电视收了钱经常拿概念来瞎蒙咱老百姓。这房子的皮薄不薄你不知道,可每夜都能听到楼上住客的脚步声。那个杀千刀的中介跟你磨了俩月,硬是没有暴露这一状况,还蛊惑你说,在卧室的阳台可以看到罗马花园。站在阳台上,其实只能看到对面一片广阔的屋顶,而实在的是,可以看到一片没有飞鸟的天空。
没钱安窗帘子的时候,你看到过一回月亮。你那时失眠,为生计愁、为供房愁,为明天愁为孩子愁。平生第一次背一个那么大的债务,像漂萍一样浮在海样的广州,不知那时就被风吹雨打去了。战战兢兢省吃俭用提心吊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见了月亮,也没有心情去欣赏。月亮也通人意,蜡黄着脸与房奴同志一起忧愁。想儿时乡下那些惬意的恶作剧,你就心里隐隐作痛,有个十万八万了,连恶作剧的兴头都没有了。月亮也生疏了,浮在这城的上空,如一个硬币,提醒你,钱,就那么遥远。
站在没有护栏的窗前就有一种跳跃或飞翔的冲动,跳下去,没有任何杂念,干净圣洁。那些选择跳楼短命的,或者当初也只是想尝试,并不想失去生命,只是受了童心的蛊惑。以为跳下去只是完成一个动作,会博得掌声的。你站在八楼之上,也那么想,但你清楚,这是一个可以致命的高度。从这里跳下去,不是从月亮上跳下去,这里没有浪漫,只有死亡。你太太说,孩子会爬了,要装窗网了。或者太太心里,也有与你类似的担忧。
看到了窗外的烟花和升天直窜的焰火,一年又这么过去了。没有开心的事也没有悲哀的事只有担心的事,趴在窗台上,一抬头,就看到了月亮,汇侨新城的新月亮,那么圆,还偶尔披一条云的纱巾,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与你撒娇。你仰望着,无言无语,一会儿,眼泪就出来。月亮无言,它有它的远方,而你看到了灰蓝之外,那无尽的苍茫。这里是异乡,却有了你的家,有父母,父母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叫家的地方。你像个弃儿,与太太相依为命,相互温暖,在这个豪华冷漠人多的城市里,护着遍体鳞伤灵魂,茫然如那月亮,看着苍茫,心里空白得发慌。汇侨新城跟月亮的距离,难道就是你跟幸福的距离?
明天就元宵节,有什么安排?你太太在厅里,无心看那电视剧了,走出来,问。
她没有看见月亮,你没有告诉她,你在看月亮,月亮是你的情人,不能在女人面前泄密。男人给女人,是一个字:家。男人给月亮的,却是相逢的惊喜。元宵节,你在想象,在挖掘记忆,往千里之外的家赶,而老家,也是那么平静,在你的心里,竟然抽不出一线感慨,老家的元宵,不那么讲究,只一家人团在一起,温馨开心的吃喝一顿,就准备开春了。在这城了,你不知道怎么来玩这元宵节了。你看看天空,想着“鸡声茅店月”的句字,说:明天还是把窗网装上。
汇侨新城像一个玩累的孩子,甩掉了尘嚣,鼾声响起。睡在床上,你又看见了月亮。
隔壁的非洲小黑兄弟放起了音乐,摇滚的,轰鸣的,也是扰人的。你没有起来,去拍打他们的门。你想象中已去拍打了N次,可一次也没有去。他们的家乡,比你的还远,就给他们一个放纵的时间,哪怕是在黎明,也能让他们的音乐,或者天空里那枚圆圆的月亮,抚平他们心中黑黑的坎坷。他有他的非洲,你有你的星空。
月亮在天空上,就那么看着地球,看着汇桥新城,看着我的无眠之夜,如凝。月亮是孤独的,跟地球约会了几千年,从来没有亲过地球一把。你是孤独的,睡在夜里几千个夜晚,一直没有忘记营生。
月亮不见了,你倦倦里昏睡,汇侨新城跟月亮作别之后,吵吵嚷嚷着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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