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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固在阎府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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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 雄
历史就像个幽灵,要正确看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在中国现代史上,阎锡山是个绕不开的人物。辛亥革命之后,至国民党退居台湾之前,阎锡山几乎总是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一直到从台湾「行政院长」卸任之后,终老台湾,国民党对其极尽褒扬之能事;至于共产党方面,虽然在一九四九年之前,与其有过分分合合的瓜葛,但随着阎锡山去台,其形象在内地被定格为「战犯」,划归「与人民为敌」的那一类,自然不会有什么正面评价了。
同一个人,同样的历史,因不同的政治立场,其解读就完全不一样。
阎锡山是山西省五台县河边村人(河边村现属定襄县)。座落在滹沱河边、文山脚下的阎锡山故居,至今仍是当地规模最大、也最显赫气派的私宅,成为旅游景点之后,游客络绎不绝。
阎锡山故居始建于一九一三年前后,至一九三七年抗战爆发前夕,先后建成都督府、得一楼、上将军府、二老太爷府、穿心院、东花园、西花园以及子明慈幼院等大小三十多座院落,近千间房屋,总占地面积三万三千余平方米。据说,阎锡山每得一个头衔,即造一座房子。
辛亥革命成功,阎锡山被推举为山西都督,便将祖传的二堡马棚院加以改扩建成一座精巧的宅院,砖门额上刻「都督府」,作为「府第」。都督府院落共两进,前后院过道及东厅顶部,都是罗马教堂式尖顶前脸,四壁雕刻人物、花卉、动物、绶带、钟表等图案,既有当地传统风格,又有西洋情调,中西合璧,独特异常。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九日,阎锡山在都督府宴请蒋介石、宋美龄夫妇。中原大战,蒋对阎嫌隙加深,耿耿于怀;「九一八」事变后,国难当头,蒋只能不计前嫌,主动对阎示好,先让阎锡山当上太原绥靖公署主任,又提出亲赴阎府拜访,阎不明蒋的真实用意,百般推脱不成。时阎锡山刚大兴土木建成东、西花园,担心蒋氏夫妇走正门看到,说自己奢靡,改由花牙嘴老路进都督府,并以定襄、五台一带地方特色宴席「五盔四盘」招待。
阎锡山故居总的建筑布局和风格,还是属于清末民初的晋北民居,只是在建筑细部装饰更讲究些。数以千计的石雕、砖雕和木雕,无论是庭堂上的龙翔凤舞、祥云集瑞,还是宅院中的五蝠(福)捧寿、松竹梅兰,以及民间流传的富贵连枝、年年有鱼、福寿双全等,雕刻造型优美,工艺精湛,颇具观赏价值。可惜在文革时被砸坏,凸出部分大都已破损。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七日,阎锡山父亲阎书堂去世,蒋介石、林森、汪精卫、于右任等致送挽联,山西省政府主席徐永昌代表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国民政府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表蒋介石亲赴河边村致祭,山西省的军政要员大都参加,殡仪极尽哀荣。阎锡山花三万银元在河边村的侯家庄为父亲修建陵园,占地三亩多,背靠文山、俯瞰滹沱河,四周栽满苍松翠柏,由石牌楼、土神碑楼、墓垄、供桌、墓室等五部分组成,聘请省内外的石匠能手用石头和汉白玉精雕细刻而成,壮观而坚固。至文革,再坚固的石头,也经不住红卫兵的炸药,整个陵园被夷为平地。
唯一有幸的是阎锡山亲撰并用青石板雕刻、镶嵌在东西花园墙壁上的阎氏家训,至今保存完好。阎锡山通过家训要求族人「以恕道处人」、「以忠道自处」、「以公道处世」,内容包括修身、持家、交友、治学等诸多方面。文革期间,到处张贴、书写毛泽东语录,阎府家训宣传「孔孟之道」,显然不合时宜,当地老百姓便在这些石刻的表面涂抹一层泥巴,上面题写毛泽东语录,结果谁也不敢乱动了,无意间起到了保护作用。直到一九八八年阎锡山故居辟为晋北河边民俗博物馆,才将外层的泥巴清理掉。
新中国成立,阎锡山故居曾充作荣军院,一九八六年被定为文物保护单位,并以「阎锡山故居」命名对外开放。
国共势不两立的时候,阎锡山在内地被完全妖魔化,其故居的那些际遇,当在料想之中。我问陪同的导游小姐,当地人怎么看阎锡山。导游说,河边村的老人都说,阎锡山为人可好了,救济穷人,办学校免费收学生,也没见飞扬跋扈,鱼肉乡里。她还告诉我:「有一年接待一个台湾旅游团,我们讲解时习惯开口闭口『阎锡山』,结果一位老先生很不高兴地打断我:『小姑娘,请你称阎先生……』」
我又问:大陆以外的游客来的多吗?
「这些年台湾来的游客多起来,阎锡山的名字在台湾广为人知,也受尊重。香港、澳门、美国等地也陆续有一些,主要是慕阎锡山名而来。」导游说。
「阎锡山后裔来过吗?」
「阎氏家族的后裔、部属,包括阎锡山的堂弟媳以及堂侄阎志洪、阎志政、阎志恒、阎志威、阎志亮均曾多次回来探访,受到当地政府的热情接待;听说,二○○一年秋,阎锡山的五子志惠曾由美国回山西秘访过阎府。」
一场暴风雨过后的社会变革,一切都会遭遇一次彻底的荡涤和洗礼。尘埃落定之后,留给人的回味,各有各的不同。
走出阎锡山故居,已是日落西山。导游小姐住定襄县城,搭我们的顺路车回去。她在车上自我介绍说,她并不是定襄人,她母亲家原在太原开绸缎铺,虽然没见过阎锡山,但学校经常播放阎锡山的讲话录音。我问怎么后来到了定襄,她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致:「那时家境不错,母亲小时候把家里的首饰当玩具和小朋友一起随便玩,丢了大人也不怎么在乎;即使是日本人打到太原,家里的生活也未受大的影响。等到解放后,先是公私合营,接着自家宅院被瓜分,三口人被赶到其间的一间小房里;再往后被定为资本家及资本家的女儿,日子就没法过了,最后母亲被迫嫁给定襄一财主家放羊娃的儿子。政治上是安全了,家道却完全破落了。外婆一直希望我们回太原,可一直到她去世,也未了却这一心愿……」
听她这么诉说着,同车的人谁也没有答话,其实也是无法回答。
阎锡山统治山西四十多年的历史,差不多都凝固在这故居之中了。面对阎锡山以及他那个时代的历史,到底应该怎样才算是正确对待呢?至少到目前,有谁说得清楚?历史,很多时候就是这样,难以正视,难以回答。
(大公报副刊《大公园》2006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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