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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璧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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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鱼
春气动,春柳绿。下了车,为之一动。想我第一次来灵璧,车子进入灵璧城,城里满是庄稼,那些在秋季里被收获的大豆和水稻,睡在街道上,有温暖的阳光照耀着。那时的灵璧城还是村子一样的充满了庄稼的味道。现在,下了车,处处都是喧闹。灵璧城在城市着。我从车站往教育局去,我在走过那座小桥时,我突然发现了灵璧的那些街道上人已经不是我当年所熟悉的那些人。我当年熟悉的那些人,浑身散发着庄稼的味道。我当年熟悉的那些人,走在两排草房中间的水泥路上,挑着青菜罗卜或者用手推车推着青菜萝卜悠闲地在低矮的建筑物之间晃动。那时,有一个很矮的妇人手背间总是挎着一个用柳条编的篮子卖麻花也许还有油条。现在这些情景不在了,街道上走动着衣着鲜亮的女子走着活蹦乱跳的少年。我在街道上只是偶尔听到"GAIDI "和"DOUSHI"的时候,才觉得灵璧好象还是灵璧。 见到老张,老张是我的朋友。我在灵璧,应该有一些朋友的。可是,据说,现在,只有老张发了。老张是一个对石头钟情的人。老张玩石头已经玩成了石头精。灵璧有许多的人在把命运和石头联系在一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灵璧的石头养灵璧的人。灵璧的地下,在亿万年的黑暗的时间里,孕育着灵璧石。那些在地下的灵璧石,是开在时间深处的石头的花朵。这样的坚硬的石头的花朵,是天地的造化。每一块都有自己的造型,每一块都有自己的质地,那些被农民从地下挖掘出来的石头,丑陋,硬瘦,有黑的颜色和细的斑纹,用什么敲击一下,凛然有金属声。在有些日子里,灵璧的这样的石头被农民放在树下,放在田头,栓牛羊和骡马。这样的石头,对于那些在野外劳作的人们来说,确实没有更多的用场。那些栓牛羊和骡马的石头被城市的眼光看成了自然天成的艺术品。这些石头是石头,同时又是各种各样的艺术形象,山水,树木,飞禽,走兽,这些石头因为质地的细密外观纹路的古朴敲击时发出声音的悦耳而且因为它们比人类创作的那些纸张的布料的砖头的木头的艺术品更能在时间里传得久远而富有生命力。人类的艺术在不同的时期里有不同的嘴脸而这些石头是一种自然的恒久的姿态,它超越人类的审美的阶段性,它不管人类曾经流行过什么,它只是上帝的创作,过去亿万年在地下是什么姿态现在还是什么姿态。未来无尽的日月里世界发生什么变化也与它们无关。人们也曾经用石头为材料制作艺术品,但是,一旦由上帝的制造变成人类的创作,它们就会带着人类的局限。我的灵璧的许多朋友成了上帝创作的作品的收藏者。他们让灵璧因为这些石头而蜚声中外,灵璧一石天下奇,色如青铜声如玉啊。在酒店里,老张说着石头,说着他的关于石头的见解,他把酒喝的富有石头的味道。 灵璧城处处都有灵璧石的身影。灵璧石大市场正在建设中,灵璧石一条街让那些在地下沉睡了多年的石头之花突然开的满园春色,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我突然感到自己生命的短促和这些奇石的永远。据说,现在,灵璧奇石已经吸引了世界的眼光。 由此,在灵璧,石头和人,结了缘分。石痴,石癜,人为石头而痴而癜,宋代就有,据说米芾曾经得一石,奉之若神灵。拜之供之绘画之后因用石头换一豪宅而悔之并郁郁寡欢终于成疾,为石而病而死。这是灵璧石对人最密切的迷惑和渗透。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中,我们热爱山水,热爱花木,热爱庄稼和星月,我们也热爱灵璧石。可是,灵璧石是那么久远的事情,我们又是多么匆忙的存在啊。当年米芾的那块石头肯定还在某个地方某个角落,而米芾成了历史的云烟。可是,我们还是热爱着石头。我们还流传着许多关于石头的传说。石头是自然的,石头又是文化的。它的形状,色彩,质地,声音,是自然的创造,鬼斧天工,我们觉得是上帝为我们准备了这样的艺术品,开启我们审美的天目,我们对于石头的痴迷,我们灵璧人对于石头的痴迷,是上帝给灵璧恩赐的结果。灵璧石是灵璧给这个世界的关于灵璧的徽章。 马林是我另外的一个朋友。马林曾经是一个教师,一个容易激动却颇有才华的画家。他一度曾经迷恋上了文学,认为那些伟大的作家打动了全人类而绘画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可是,后来,他还是在绘画上花了些工夫。灵璧的民间有画钟馗的习俗,据说灵璧钟馗画已经成了灵璧文化的象征。灵璧的钟馗画和那些灵璧奇石一起对外展示。在那些石馆里,就挂着灵璧的画家描绘的他们心目中的钟馗,红衣,黑苒,持利剑,因捉鬼在夜间,有蝙蝠随左右。钟馗面目丑陋,不过是捉鬼的面目,我们不能想象奶油一样的面皮里会藏着捉鬼所需要的勇猛和豪气。钟馗的豹眼里有些令人胆寒的锋芒,当然,那是给人们镇鬼的。钟馗在灵璧人的心目中是扶正驱斜的英雄。 好久没有和马林在一起喝酒了。马林现在也画钟馗。我依稀记得马林画梅花笔墨的狂放和写意,他的书法也并不守规矩,率性而恣肆,这是艺术的。马林是美术专业科班出身,与民间的画家比他的专业训练是他的长处。我到灵璧来,看到马林的钟馗挂在石馆里,他用写意的笔法,传神。钟馗的眼睛在马林的笔下好象有火在烧。他的燃烧着的眼睛照亮了暗夜,鬼魅便无处躲避。马林在灵璧是画钟馗的众多画家之一,赵基,赵英汉,陈光琳,孙淮宾,徐步达……,他们都在画钟馗,钟馗在灵璧成了一种精神,一种来自民间的精神。不过,在钟馗形成的过程中,我们好象看到灵璧县官府的三枚红印鲜亮异常,据说,这是灵璧钟馗的标识。钟馗没有石头那样久远,可是,钟馗也象灵璧石一样,在时间里作为永恒的存在,成为人间正气的符号。 灵璧这块土地上埋藏着奇石游弋着钟馗。灵璧这块土地还埋藏着一个千古红颜的悲壮故事。我说的是虞姬。虞姬现在睡在灵璧城东约15华里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虞姬的墓园,坟边长满女贞一类的树木,有两块石碑,一副刻在石碑上对联:虞兮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姬耶安在独留青冢向黄昏。虞姬是项羽的爱妃,赢得旷世英雄的爱似乎不应算是薄命,虞姬的不是那种修成正果瓜瓞连绵的世俗的爱情,虞姬的爱情是伟大历史上空的燃烧得有些悲壮的火。英雄末路的项羽依然是项羽,在四面楚歌里舞蹈的的虞姬依然是虞姬。有英雄一世的牵挂是虞姬的福气,有红颜的柔情环绕使英雄更象一个英雄。天下的爱情多了,如此照亮时间照亮历史能够活在戏剧活在历史活在传说活在时间的河流里永远都鲜亮的爱情,少啊。灵璧的土地是幸运的,有幸埋藏着我们历史上的一个爱情。去年冬季里,北方文学会的朋友邀我去虞姬墓,那天下着冬季的细雨,细雨在虞姬的墓园里浇灌着墓园里的冬青,那些冬青竟然油绿地闪光,我们去的时候,墓园里有些寂寞,没有声息,只有细雨的私语。我就想,虞姬生前的爱情轰轰烈烈,那么多的兵马在灵璧这片土地上掀起尘烟,应该是惊动了红颜的魂魄。现在,在无边的时间里,虞姬安睡在烟尘四散的战场,她被岁月记忆了。在南方的和县,有项羽与她彼此思念,悲壮的往事打动了永恒的时间。 我在2007年的春天走在灵璧的街道上,灵璧的街道呈现的是2007年的街道的景观。时间在流动中过去,我在时间中由年轻变年老。我第一次来灵璧是1982年,那年,我毕业后到灵璧师范来报道,灵璧的街道两旁还有许多草房,那时的灵璧城在我记忆里是一幅黑白照片,我在那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上在那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上迈动我的脚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再次踏上这样的街道的我竟然心境如此苍黄。 我想到新汴河去看看。傍晚,我来到新汴河。 关于新汴河,我在灵璧时,和老陈一道去看过。那是一个夏季的黄昏,那天我们去新汴河时,新汴河的码头上泊着那个时候的船只。我在黄昏的光里看船只上的青瓷花盆里竟然有绿色的凤尾竹,那些绿色的凤尾竹在风里摆动,我竟然有些诗意在胸中萌动。回来后我把那样的感觉写出来,我以为是诗歌。现在,我再次来到新汴河,也是在黄昏。新汴河静卧在灵璧城的西南侧,两旁的高大法桐耸立在河岸上,枝头有2007年的新绿在冒出。河水轻轻从我身边流过,没有声息。我从陈年的落叶里似乎发现我曾经的青春。我这样说似乎有些矫情,可是,当年,我到这里来象一个诗人一样感受灵璧的这条河流的时候,我还青春。这里应该有过我的身影。只是现在,我韶光不再。不过,不论怎么说,我在这里生活过。我感谢灵璧,感谢这里的山水与土地,这里的山水和土地曾经滋养过我。 我内心里怀有一种对上苍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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