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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溪是一段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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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周闻道
去黄龙溪是在去年的秋季。跨过了一个冬,我却一直不敢提笔,去写出它的古道悠远和风情万种。不是没有触动,没有想法,是怕任何文字的触摸,都是一种书面的僵硬,都会令黄龙溪失真。失真的黄龙溪还有那么迷人吗?我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我总是在想,像黄龙溪这样的古韵幽美之地,是不能随便去写的,我弄不清它究竟是适宜于书写,还是在梦呓中去表达。 日常经验告诉我们,要进入一种美妙梦境并不容易,不像每天的进门出门。往往是好花不常开,美梦不常在。对于我,进入黄龙溪的梦幻世界,是一种偶然,就像偶然做了一个美妙的梦。因此,我怀疑我对它的陈述是一种梦呓。只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在夕阳西沉的时候,我们驾着车从彭祖山出发,过了新修的府河大桥,便穿行于空旷的田野。稻子已经收割完毕,稻谷装进了仓,稻草堆成了垛,丰收的号子随风飘远。惟有稻桩仍坚守在那里,不甘心就这样告别相依相偎了一生的田间;桩脚有一些冒出的青青稻秧,似乎要把这种生命的坚守接力下去。这样的景象,很容易让人想起王维式的田园诗句,而很难把一个古镇的风情,与梦幻联系在一起。然而,现实却是联系在一起了,在一种偶然之间。田园,稻桩,古镇,明月,两位寻幽觅静的人,都在黄龙溪的某个时空又相会。这不是梦,却仿佛一种梦幻的际会。 其实,在来之前,我就知道黄龙溪的,一个少有的保存完好的川南古镇;这里还拍摄过好几部电影。但是,真正见面时,我还是有点吃惊。我没想到它古得那么地道与率真。古宅,古井,古街,古巷,古树,古墓,古玩,古戏,古河道,古作坊,古衙门,随意捡拾起一个,都是一种丰厚与沉甸,以致让我一颗庸常而世俗的心,隐隐感觉到一丝难以消受的滞胀。两千多年前,古蜀先民便在此牧马躬耕,繁衍生息;早在公元前316年,古蜀王就在这里展开了一场决定命运的大决战;三国时期,诸葛武侯在此铸鼎屯兵,开创了蜀汉王朝的光辉历史;千百年来,这里演绎不尽的是舟辑如梭,商贾云集。这使我想起了百慕大,那个位于北大西洋西部群岛中的迷幻之地。难道这黄龙溪,也有什么魔力,让历史的各类活跃元素,都在这里汇集生根颠覆?我向来不完全相信一些古籍上的记载,至少,那些文字都浸润了作记者的情绪。但面对黄龙溪,我不得不相信一个史实,一种文字传承下来的真实迷幻。不然,为什么《水经注》和《荔鼎录》都同时记载,有黄龙见此水九日方去呢?谁能否认,有如画龙点睛,正是黄龙的惠顾,才使得这黄龙溪富有了千年的灵气! 田园与古镇,被一条柏油马路分隔;巴士和牛车,在同一条路上行驶;百步之内,便徜徉在几个不同的世界。这颇有点像是一个舞台,台上正上演着古装戏。身临其境,便使人生出一种感觉,舞台上才有的梦幻感觉:三五步走遍天下,七八人雄兵百万。这不,刚才我还驾着车,一个现代工业文明的符号,在柏油路上行驶。转眠间,已行走在一条古街上。从街口的一个示意图上看,这条街七拐八连,绵延1140多米,什么正街、横街、上河街、下河街、背街、巷子街、新街,如长藤串瓜,一个接一个。每一条街,都穿越千年,通向历史的纵深。街道由两旁错落的古宅搀扶,便显出几分古老的雍容。据说,这街上的住户,贺、乔、唐几家最悠久,为清初“湖广填川”时迁来的客家移民。他们的家,大都青瓦木柱,穿斗悬梁,雕花门窗,四合小院,具有典型的川西民居风格。时值黄昏,夕阳给屋顶镀上一层金黄。黄龙溪从屋后缓缓流过,炊烟缭绕,溪水拍岸,宛若仙境。 这时的古街,最适宜于行走,那种悠哉游哉、漫无目的的行走。此时,心无旁羁,行走便是一切。一色的青石板路,被车辕鞋底磨出了深深的印痕。不只是古朴,还有一种典雅与深沉。脚步须放得很轻很轻,任何的粗鲁,都有可能惊扰了这满街的幽深。这样的行走,有一种穿越时空,漫步梦境,与古人同道的感觉。你会发现,在你的前面,已经走过了许多人;身后,还有许多人接踵而来,络绎不绝,无头无尾。任何人的行走,无论轰轰烈烈,还是冷冷清清,都只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回头看看脚跟,没有任何印痕,甚至没有带起一粒明显的沙尘;环顾四周,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才感到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其实我们的行走很渺小,不如一粒尘土和沙子。想起古书上“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话,心里悠地生出许多苍茫。这苍茫被一种美丽的梦幻拉长,我们总是常常陶醉其间,不知今夕何夕。 没想到,这样的梦幻还要被推波助澜。穿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来到黄龙溪畔。选了一张虚位以待的小方桌,入坐,泡上一杯竹叶青。古镇,江流,古榕,古月,吊桥,轻风,点了晚上吃的饭菜,我们便融入了这古老的风景。一棵苍劲的古榕树,在头上撑起一张硕大的伞,似乎就躲进了一种风雨无忧的庇护。其实,眼前的溪,官名应该叫府河,是都江堰的水,经过成都,分出的一条支流。本来就捎带了神秘无数,躬杠岭的云,西岭的雪,二王庙的飞珠溅玉,川西坝子的炊烟,还有李冰父子的故事,又偏偏要汇集到这里。这就不要怪黄龙溪了,不能!黄龙溪的梦幻,实在是无意的天作之合啊。 在这些由古老演绎成的梦幻中,古榕并不难理解。据说,在黄龙溪,千年古榕就有6棵,有的树冠覆盖300多平方米,比如我们头上这棵。其它的也不难理解,难理解的是古月。这不仅是一般意义的“今月曾经照古人”,眼前的月,实际上是古月的延续;更在于那月的形象,气质,神韵,有一种穿透历史的内在古典之美。我们入座的时候,夕阳刚刚沉入西边的地平线,远山,近树,古宅和江面的吊桥,都被夕阳的余辉幻化成一幅幅剪影,美伦美奂。月亮就是在这个时候,爬上河对岸的山冈的。它披戴一身淡黄的轻纱,素面朝地,一脸羞涩,漫步于古榕与山冈间,步履轻盈,款款有情,像一位身着古装的大家闺秀。我预感到,这样的月,在这时出现,一定是有来头的。 果然,月亮的出现,改变了眼前的一切。天空变得迷幻,大地变得悠远。本来,河水是幽暗的,平静的,即便在街灯的映照下,也难以看清。怎奈经晚风一揉,揉起了一些沟纹,绊倒了平滑的月光,河面上就溅了一地的碎影。这碎影与古榕,古宅,吊桥和街灯的倒影融为一体,形成一种迷离的梦幻,置身其中,会令人眼花缭乱,颠覆一切理性。比如我,比如此刻,便弄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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