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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阳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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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呆子
一条约2公里长3米宽的青石板路,沿着坡度上,陡的地方造有台阶,拾级而上,略展平坦,再走,又呈台阶……缓步登上,微微喘口气,略一回望,城已到了脚下。这是一个古镇,叫龚滩。位于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的西部,倚着乌江边,江对过是贵州屏障般的大山。 据说远在明代万历年间,山洪爆发,垮岩填塞乌江成滩,当年龚姓族人住此者多,故名龚滩。这是一个拥有1700余年历史的古镇。梦里曾出现过的景,如今身临其境,像重逢。眼前如此熟悉:湿漉漉的石板,沿街木屋檐下的欲滴的青苔,万字格窗里折射出的黑黝黝的久远年代,还有两旁高低错落偶尔遗露出来的一线天……全是深重斑驳的色块,罩在心头,恍若走进吴冠中的《老街》。当地人说,这便是《老街》的原型。 很多画里重现了这个叫龚滩的古镇。日复一日,鸡鸣第二遍,乌江的薄雾刚弥漫上来,轻烟环绕在青石板路和木屋间,便响起了住家开门的吱呀声,起早做小买卖的吆喝声,以及山间林中鸟啼的清脆声,一幅和乐的“清明上河图”就此展开——上水运来食盐、布匹及日用百货,下水则运出桐、茶、漆、朱砂、水银等物资,一个小小的货物集散地,便在这条狭窄的小街上形成。自给自足,安居乐业,是小镇居民的古风。 什么时候,世外桃源一经发现,入了画,游人便寻了过来,再古朴的小镇也于不知不觉中商业化了起来。还好,龚滩除了水路和公路,便无别的途径可直接抵达。我们搭的是快艇,当地人叫“飞船”。在乌江中顺流直下,也要足足八个小时。江边纯一色木结构吊脚楼,攀岩而筑,悬空而吊。根根杉木长柱,或撑乱石,或绕古树。柱间板壁有的开出门,有的刻成窗,门外观天,窗外览江,真正诗成了“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我们便是看风景的人,拥簇在青石板路上。看着风景,也成了风景。卞老先生想不到,他的《断章》在新时代已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攀着阶梯照像,不小心滑了一跤,手上沾满了污泥。临街的阿婆出来招呼说,进来洗手吧。那是一间面街临江的吊脚楼,进得屋内,干净的木地板光可鉴人,我们不由得想停驻脱鞋。阿婆连忙摆摆手示意不要紧,又引着我们下了长长的木梯,直抵吊脚楼的底层。这是阿婆家的厨房。吊脚楼人家大都两层建筑,楼上为客厅卧房,楼下做饭,由木梯连通。阿婆厨房里各什物件整齐摆放,案板上码着新鲜的笋、肉丝,藤编的盆里散着手擀的面线,正是中午吃饭时分。乌江就在窗前飘过,江水蓝中带绿,波光游离,闪闪铄铄,和着岸上的抽出新芽的树,相映成趣。空气中流动着甜丝丝的味道,像是江水,又似青草,更如杉木屋,清新、滋润,浸入心肺,令人沉醉。不知道阿婆拧动了哪个机关,清澈的水便穿过塑料水管,一点点流到屋外水泥砌成的渠子里。阿婆递过来香皂,一个劲地示意:尽管洗,不要紧。 古镇的人家,与古镇一般,古朴、好客、善良。就连贴着“喜”字的洞房,也会敞开大门,让我们任意穿行到“耍子”(阳台)上观江景、照像。主人家则谦和地退让一旁,微笑礼待。据说,土家人事事以礼相待,把客人视为嘉宾。当与客人走在一起时,他们主动让客人走在前面,即便是年长的土家老人,也会后行。客人进到家里,喝茶、吃油茶汤、抽土烟,是待客的“见面礼”,吃上三两顿饭,不必给粮、给钱,故《酉阳州志》载:“进山不裹粮”。 走进古镇的我们,“不必裹粮”。这里,主人家慷慨地端出拌着辣子、芝麻油、花椒面的嫩嫩“米豆腐”,流着红油的“连渣闹”,由新鲜蕨根做成的蕨粑、用糯米炒后浸泡成粉做成的“气气糕”,还有色泽金黄、外酥瓤香的“油粑粑”……让客人极尽了口福。 当地有一首民谣:山歌不唱不开怀,磨子不转浆不来;主不劝酒客不醉,树不逢春花不开……唱出了土家族人内心深处的款款真情。我为这种质朴感动。 江美、水美、景美、人美……然而,龚滩,你还能守住多久? 走在石板街上,我莫名地多了些许担忧。什么时候,这块块透着青色的石板,不再光滑?吊脚楼里的阿婆,不会再让陌生来客进屋洗手?那“耍子”里的照像,是否会收起门票?油粑粑等美食,也将被哄抬成了天价?一个个被开发的旅游古镇,经济富起来了,但祖先留下的财富却穷了下去,这是否是个两悖的定理,非此即彼? 我,一个外来的客人,宁愿看着龚滩族人血液里的质朴,伴随着古镇,世代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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