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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6年5月22日
木渎镇半日游
左牵黄


    中午,翻看地图,比较了苏州市区的一些景点,觉着只有木渎似乎还适合半日游程,于是临时决定去木渎一行。纯粹的随意之举。

    中巴飞奔当中,看到进入木渎镇后的一个转盘处,有一座灰蒙蒙的塑像,审视之下发现那里站的是范仲淹,碑座上还刻了他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一个木渎皮具市场站被赶下车,继续向前,穿过一个大十字路口,在熙攘杂乱的街道里继续向南,三时许,突然发现前方小桥有一个大大的停车指示牌,上边有带些诗韵的“翠坊”字样,于是警觉地问路人,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到了所谓的目的地了。

    沿小溪南岸,经过一段相接的屋檐(似乎叫做“河棚”)下走过,径直到“榜眼府第”。

    这座老宅的历史并不算久,尤其在苏州古城来说。主人冯桂芬在道光二十年、即鸦片战争打响的1840年殿试中了一甲二名的进士,所以才有这个称呼。不过,现在改成入口的地方应该是面北临水的后门,所以一下子便登堂入室,到了冯进士读书的书房,似乎叫“校邠庐”,据介绍因他著有《校邠庐抗议》而得名。宽敞的书房里摆放了些仿古的红木桌椅,大概是出于娱乐或者满足游客加设的,梁上的对联则似乎是故主自己创作的:官久方知书有味,才明敢道事无难。这幅对联的上联稍作修改,其实在当代中国也十分的写实:官久方知书有味,但不是霉味便是铜臭味。高大的木门上都雕刻着年画里可能出现的寓意美好的景象,比如报晓的公鸡,或者诗意盎然的花草,而且也都配了诗或者句,注意到其中一个十分发人深省:人虽至愚,责人则明;X有聪明,恕己则昏(因是草体,不知X为何字)。

    前去进入女眷的书房,题有“怀铅提椠”字样,据说是孜孜求知的意思。过一个小小的回廊,上二楼,是冯进士的生平简介,发现他跟许多历史名人撤得上关系,聆听过林则徐的教诲,似乎自许为门生,给李鸿章当过幕僚,所以身故之后李自己亲笔撰写了墓志铭,好一番吹捧。跟当时许多怀疑祖宗文化遗产、但面对洋人洋枪洋炮时又不能甘心放弃老祖宗的文人一样,他也有类似“以中为体、以洋为用”的主张。

    最后到的前庭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自然少不了亭子、假山与荷塘。

    循原路返回,过了“斜桥”,很快便到了地图上也有标示的“古松园”,也是一处旧宅,犹豫片刻决定回头的时候再去。谁知道差不多五点折回来的时候,大门已经紧紧地锁上了。

    沿小巷往西,还有一个明月寺,门口竖了“免票进香”的牌子,便索性免了。

    往前几步,看到一处叫作“虹饮山房”。地图上没有标示,拿给售门票的人员看,她们也十分讶异。门票背面介绍说这里是不第文人徐士元的花园,乾隆下江南的时候曾经弃舟登岸,龙驾临幸甚至还在花园里看过戏(听过昆曲?),加上似乎跟电视剧里也演绎过的罗锅宰相刘墉也有些来往,不少地方悬挂的就是刘宰相题的匾额。徐虽然没有中过举当过官,但却真正的“谈笑有鸿儒”,而且喜好豪饮,于是他的花园便有了这么一个名字。

    俗语说“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自己于园林是个十足的外行,所以只是随意走了一遍,如果说有什么收获,那便是看了一些古老的牌匾,包括复制的皇帝御旨,以及录得的两个联句。一是“江山好处得佳句,风月佳时逢故人”(但居然有两个“佳”,想必是自己看错、或者写错了),一是“好书不厌看还读,益友何妨去复来”,不过这两幅都有些勉强,算不得佳句。

    地图上标示明晰的“严家花园”相对偏远一些,虽然也不过五六分钟的路程。最早的主人似乎是清代为数不多几个少有诗才的人物沈德潜,当时的名字是“灵岩山居”,一个世纪后,同为木渎人、钱氏三杰之一的钱端溪购得,起名端园,到了二十世纪初叶,木渎富豪严国馨买下这个产业,加以修葺并扩大,起名“羡园”,但不知道是木渎人不买账还是过于现实,只是直呼为“严家花园”。

    严家花园里边有些亭阁的名字十分富有诗意,甚至回味无穷,比如“延青阁”,比如“闻木樨轩”,“明是楼”等等。“明是楼”里挂了严氏后裔、现代历史人物严家淦的生平介绍。严从政多年,随国民政府偏居台湾后,曾两任财政部长,并历任台湾省长、行政院长、副总统,并在蒋介石逝世后顺利地继任总统并尽快禅位给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所以生平介绍里画龙点睛地说了他许多优点,其中一个就是禅让,似乎出自严家淦的美德,而不是蒋介石生前作出的过渡安排。给死人贴金,顺水人情,而且于家乡父老来说倍感荣光,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花园东北一隅看到一幅对联,颇有些意味:契古风流春不老,怀人天气日初长。上一联作一些俗尘注解,似乎对日渐年迈体衰者是一个警示和激励。花园里应该还有许多类似的佳句,天色近晚,游人稀疏,大多数十分安静,本可以用功的,却不知怎么的没有兴致,只是麻木地匆匆走了一圈。

    看得出花园的经营是花过一番功夫的,不但布局精致,细微之处也都十分经意地雕饰过,赏心悦目的也自然十居其九。不过,回廊、假山、阁轩等等虽然也算得上错落有致,但总让人感到拥挤了一些。后来在明是楼看到花园历史变迁的文字,其中有民国人刘敦桢1936年9月9日的游记,对花园的描述十分贴切:“九日晨七时,自闾门乘长途汽车,经胥门,折西南约一小时,抵木渎镇,游严家花园。园面积颇广,院宇区划,稍嫌琐碎,然轩厅结构,廊庑配列,下逮门窗阑槛,新意层出,处处不稍落常套。最后得小池一处,中跨石梁,作之字形,环池湖石错布,修木灌丛,深浅相映,为境绝幽。大抵南中园林,地不拘大小,室不拘方向,其墙院分割,廊庑断续,或曲或偏,随宜施舍,无固定程式;墙壁则以白色灰色为主,间亦涂抹黑色,其上配列漏窗与砖制之边框,雅素明净,能与环境调和;而木造部分,亦仅用橙、黄、褐、黑以及深红等单纯色彩;故人为之美,清幽之趣,并行而不悖,严氏此园,又其翘楚也。”

    文中提到的小池,真的很小,而且水色呈混浊的草绿色,虽然有楼阁和垂柳的倒影依稀可辨。小池南端有一株高大的垂柳,柳梢微动,排出一朵朵柳絮,蓬松得像是一点点白雾,轻盈地飘向池中。垂柳近旁是一个假山,山上有一个小亭,小亭边上的太湖石上有一株紫藤,雍容华贵的花朵开得正满,散发出一阵阵幽香,花间传来蜜蜂嗡嗡嗡的飞鸣。

    园林艺术,如同苏绣,大概最大的特点就是“精巧”,或者还可以再添上“雅致”两个字。

    接近五时,从“严家花园”出来,天上居然零零星星地掉了几滴雨珠,冒雨走到明月寺,雨便停了。寺门(山门)虽然还开着,但正殿以及后边的大雄宝殿已经关了门,大雄宝殿前的庭院里,一位老寺工正不紧不慢地挥动手里的打扫把,围拢水泥地上的落叶和杂物。扫把在水泥地上划出刷刷的声音,似乎比香烟缭绕中的梵音更让人感到心灵澄静。六点多钟再次绕过的时候,看见连木框寺门也掩上了,却意外地看见几个年龄不一的僧人,其中两位稍稍年轻一些的扶了门口的一颗小树在悄声说些什么,便过去请教了赵朴初题写的山门对联中的一个字,听他们不无自豪地介绍说这幅对联里嵌了两个老住持的名字。

    在小街上逛了几家小店,买了一袋戴家薄饼,问了些苏绣的知识,突然发现西边天空上居然露出了一轮酡颜似醉的夕阳。于是又折回去,一直走到严家花园左近,沿途拍了几张照片。天空灰蒙蒙地阴沉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看到阳光,让人心情愉悦。

    不过,小镇本身实在不敢恭维,除了传统的脏乱差,大概还要加上一个拥挤。跟美丽、雅致的园林不相称,有些像曾几何时的中国城市居民的生活:家里干干净净,但从门口开始的公共空间却脏乱不堪,因为大家都觉着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