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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6年4月10日
童年的苇塘
鲁芒


    大河一路跌宕着东去,将无数的村子零落地撇在了它的两岸,我家就住在岸的北面。出家门不远,是一字儿排开的荷塘,荷塘的南面是一条拦河大坝,坝上栽满了各种树木,下得坝来就是密密匝匝的芦苇荡,在芦苇的脚下就是日夜不停地汩汩流淌的宽阔大河了。童年的欢乐和美好记忆总是与这条大河和苇塘连在一起的,苇塘里曾经孕育过我无尽的想象和遥远梦想。
    冬天刚刚过去,泛着碱花的湿润黑泥里就拱出一层似有似无的鹅黄嫩绿,走近了,你会真切看到那箭一样的苇芽正穿过往年的淤泥和浅水不动声色地向上窜着个儿呢!用不了多久,那密密麻麻的苇芽就在我们期盼的目光里脆生生地站起来了,一天天拔节、变绿,随后就高过了人头。
    春天的时候,每当放学后,我们那群童年伙伴总要结伴一起挎了篮子,沿着大坝,一路追逐着,去寻找渐渐伸展开叶片的苦苦菜和开满黄花的婆婆丁。回来的路上每个人总忘不了顺手摘几片苇叶或者抽几根苇芯制作芦笛。那苇芯随便抽出来就是一个上好的小喇叭,轻轻一吹,象我们脆生生的童音,不掺一点杂质,微风般泛过春天的天空;而宽大的苇叶卷成的芦笛,声音则宽厚深沉了许多,像海螺的呜咽低鸣,而且必须用力去吹才能吹响,为了比赛谁的声音大,我们往往直吹得腮帮子发酸发胀才作罢。
    转眼间就到了麦收时节,河边上的芦苇早已变成密不透风的青纱帐了,这时候的河水也失却了往日的冰冷清寒,那些躲藏在苇草下面和沟堑里的鱼啊虾啊蟹啊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在渐渐温和起来的大河里游荡。鸟儿们也欢叫着从南方飞来了,叽叽喳喳地在芦苇荡安了家,那些野鸭、水鸟们开始忙碌着生儿育女,宁静的苇塘一下子喧闹起来,顿时成了村里孩子们的乐园。
    每当星期天,孩子们就挽起裤腿沿着长满芦苇的岸打捞鲜亮的小鱼小虾,当然,更多的是在平展展的沙滩上摸河蚌,河蚌多在最亲近水的沙里掩藏着,你只要沿着沙滩低头寻找,看见沙里有泛着泡泡的细小沙坑,然后用手连沙一起抄起来,轻轻洒落开,那河蚌就毕现了。摸泥鳅和逮螃蟹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泥鳅的身子太滑了,而且钻泥沙的本领特高,眼巴巴地抓在手里了,只要一不留意,又让它从手虎口钻走了。螃蟹多隐藏在岸边的泥洞里,不到晚上很少出来觅食,所以只能把手伸到它们的洞里去抠,不过,弄不好就让它那大钳夹住手指,还有一点令人尖叫的就是偶尔会摸到藏在泥洞里的水蛇,冰凉凉滑溜溜,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当然,盛夏的大河与苇塘才是最令人陶醉的。每当雨季,上游的水塘或者水库都要放水,加上从山坡小溪里涌进的雨水,平静的河面就会变的汪洋恣肆起来,滔滔河水几乎漫过高高芦苇丛,那些只露出上半身的芦苇在浑浊的河水里飘摇,而那些在苇丛里安家落户的鸟儿们急迫地贴着水面低低地飞,惟恐河水继续上涨湮没它们苦苦经营的家和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我们也眼巴巴地等待着河水平稳地消退些,以便展示自己的水上工夫或者到苇塘里寻找那些饥饿的鸟雏。因为那些在苇塘里孵卵的鸟儿特别精明,它们的窝垒的很隐蔽,平时那些鸟雏们如不唧唧喳喳地叫唤,你是很难发现它们的巢的。经过了几天的饥饿,小鸟们已顾不得那些了,它们一味地喊着妈妈,喊着“饿饿饿!”所以,很容易找到它们的家。这时候,苇丛里大水时隐藏下来的那些自作聪明的鱼儿因水位渐渐下降早已露出黑乎乎的脊梁,在浅水和乱七八糟的苇叶里打着扑棱,你也就会很容易逮到不少的鱼!我的邻居男孩广兴很不屑我们在苇塘里捡鱼,因为他的水性极好,游泳水平很高,他往往不等河水消退就下河捕鱼,所以他捕的鱼又大又多,我曾跟他学了许久的游泳,到现在还是狗刨式,扑通扑通地,动作夸张但游不远。
    夏日里躁热的傍晚,村里的成年人喜欢到苇塘边的堤坝上乘凉,我们那些半大孩子就拿着扫帚或者手举荆棵追逐成群结队漫天飞舞的蜻蜓。那贴着水面盘旋飞舞的各色蜻蜓仿佛急着来赶盛大的晚会,场面是如此壮观,时而轻点水面,时而振翅升空,象盘旋的直升机一样呜呜作响,随着暮色的降临,蜻蜓们收敛起飞翔的翅膀,它们密密麻麻地在沙坝那边的荷塘里和这边的苇丛里停下来,贴着苇尖苇叶静静睡着了,亮闪闪的翅膀笔直地伸展开,象一架安静的小飞机,只要悄悄伸出手,轻轻一捏,一个美丽的蜻蜓便到手了。
    随着夜色渐浓,荷塘苇荡里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霭,无数的流萤象点亮的粒粒灯盏,朦胧的月色里,村里的女人们开始到苇丛边的河水洗澡,她们的嬉戏声、搏水声传的很远,而那些青蛙们也陆续开始了鸣唱,一会儿这边呱呱呱,一会儿那边哇哇哇,仿佛挑衅似的。而一旦她们上岸陆续穿过苇塘,那些蛙们就象一下子解放了,顿时放开嗓子歌唱起来,比歌唱会还来得整齐,如果那一位好事者用力跺跺脚或者随意朝苇塘那边投块石头,那蛙鸣便嘎然而止噤若寒蝉了,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听到“呱、呱……”的试探声,如果没有人再干扰,随后就会听到青蛙们逐渐加入进来了,不多久,就声震四野了。
    秋风渐起,嬉闹了一个夏天的苇塘渐渐沉静下来,那些鸟儿赶点似的急急地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又远走他乡了,我们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也一日比一日来得少了。芦苇那原本柔软的穗子受了刺激一样一下子扎煞开来,象一颗颗硕大的头颅在风中摇晃,那蓬松的芦花洁白如雪,那日渐枯黄的叶子也稀疏了,透露出芦苇那挺拔的身子,在一个凉爽的清晨,村里的老少爷们手拿镰刀象收割庄稼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挑回家。于是,那些父辈们就在清闲的日子里开始编制苇制品,那柔韧光滑的草席、精致的篮子、草帽一下子充实到我们的生活中。夜晚,枕着芦苇编制的草席入梦,梦里,我一下子长大了,长成了一棵壮实的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