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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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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昆
从来没去过宁夏,对那里说不上向往,电视里的宁夏大多是负面的,比如恶劣的气候、干旱、全民挖发菜运动造成的荒漠化以及频繁的沙尘暴……同一间办公室的马维就是宁夏人,但是她很不张扬,也很少谈自己家乡的事,过了很久才知道她是回族。 新世纪的第一个年头,也许是西部大开发的影响,广播专业一个重要学会的年会第一次在宁夏召开,而参会的我也第一次踏上了这片西部的土地。几天下来,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宁夏地处西部,一提起西部,人们头脑中一般涌现出壮阔雄奇、广袤荒凉、原始野蛮、贫困落后这样一些词汇,这是形容其地大,但大而荒,大而粗,大而穷。然而宁夏却是个例外,处处透出小和细来。宁夏只有六万多平方公里,在全国的省区中除了两个岛屿省份台湾和海南外,就属它最小。而它的人口有560万,虽然不多,但也比面积占全国第二和第三位的西藏、青海要多,所以谈不上地广人稀。银川是宁夏的首府,只有八十万人口,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城,从我们下塌的地处城边的饭店到市中心的鼓楼广场,步行只要二十来分钟。银川的南门造型很象天安门,只不过比例上要小几号,当地有人称之"小天安门"。银川的街道、楼房也都比北京的要小几号,不过麻雀城虽小,五脏俱全,银川的城市面貌还是蛮现代、蛮繁荣的。银川的中心有一条步行街,有点象北京的王府井,商店林立,从早到晚人流不断,天南海北的商品都能买到。商场里的装璜也和全国各地大同小异,自动滚梯横空飞架,地面擦得光滑甑亮。特别到了晚上,步行街灯火辉煌,霓虹绽放,比王府井还多几分富丽妖娆,参会的女同胞有人特意去留影,有些东部来的女士还大过了一把购物瘾,因为在这儿一二十块钱一件的衣服彼彼皆是,阿诺德大片的门票也只要六元。不过你千万别以为银川的消费水平低,这里宾馆、饭店的房价一点不比东部的都市逊色,酒吧街和高档餐馆里一到晚上也是高朋满座,夜夜笙歌。但是在银川,我没有看到在北京到处都有的地摊和满街兜售盗版VCD的小贩,也看不到衣衫褴褛的乞丐。在银川的大小街道上,你可以感受到,繁荣与宁静的氛围和谐并存。也许小城好管理,我这样想。 宁夏的风光非常独特,这里有黄河、有沙漠、有平川、有山脉、有湖泊、有绿洲,触眼尽是黄色和绿色。不过平川不是一望无际,沙漠也非黄沙遮天。而是经常可以看到沙漠与河湖、植被交错并存的景象。银川市外有一个著名的沙湖,便是沙与湖并存的奇景。清澈的湖水、茂密的芦苇,颇有些万顷白洋淀的味道,但是湖边却是高高的沙丘。乘着滑翔伞浮荡于天地之间,天是蓝的,水是绿的,沙是黄的,张开双臂作飞翔状,直有一种天人合一的奇异感觉。黄河流经中卫县境,有一个地方叫沙坡头,这里大河两岸都是沙漠,有一种黄河大漠的壮美。据说王维的《至使塞上》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说的就是这里。从河岸一边高高的沙坡上,手握悬索,沿一条钢索瞬间飞越黄河,颇有夺魂掠魄的惊险刺激。坐上当地人特有的摆渡工具羊皮筏子,顺着黄河的浊流漂流而下,两岸一时千沟万壑,一时夹岸黄沙,间或一片固堤的绿色植被,显示出人类与沙漠斗争的决心和成绩。到下游登岸,骑上骆驼,穿越一段沙漠,完成一段真正的沙漠之旅,又是别有一番体会。 宁夏多沙,但多沙有多沙的好处。唐代韦蟾就有:"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名"之句。在银川市南不远,本有一片沙漠地带,六年前有一个叫陈川的人花了一亿元把这片沙漠买了下来,把高低不平的沙丘推平,灌了两年的黄河水,硬是在沙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泥土,然后种下一种绿色植物叫做麻黄草,这东西很耐旱,根系扎得很深,每年一茬,收割以后经过萃取,可以提练出麻黄素。这是一种很重要的医学原料,一吨可以卖到五六十万元。他们一共种了两万亩麻黄草,单这一项每年的产值就是一个亿。除了麻黄草,还开辟了三万八千亩葡萄园,引种了优质的酿酒葡萄。宁夏处于中国西部葡萄黄金带的中心,日照时间长,对葡萄生长有利。但是要想酿出好葡萄酒,对葡萄的糖度是有严格要求的,含糖量不能低于19%,但也绝不能高于23%。陈川引种的葡萄收获以后经过含糖量的测量,正好处于这一范围之内,据法国专家品尝,完全可以和世界闻名的波尔多葡萄相媲美。在葡萄园旁边就地盖起了宏伟的酿酒车间,二百多个高大的酿酒罐矗立其间,规模堪称亚洲第一,酿出的西夏干红和干白已经摆进了北京钓鱼台。六年过去了,陈川和他的银广厦集团在这片沙漠上投入了6个亿,推平了两千四百多个沙丘,挖掘了两百多公里的引水渠,种植了两百多万株树木,解决了当地五百多个农民的工作岗位,自己一分钱利润没有。从今年开始进入收获期,然而就在这时,陈川却突发心脏病死去了。人们怀念他,为他塑了像,立了碑。 我觉得宁夏最有意思的还不是它的风光,也不是它的物产,而是它的文化。说起宁夏就不能不提起古代的西夏。"宁夏"一名就是得于"安宁夏地"之意。说起西夏,相当神秘,这是公元十一世纪党项人创立的一个国家,和当时的宋、辽(后来是金)鼎足而立。党项是一个古代民族,据说是古羌人的后裔,原住在青海一带,后来受吐蕃崛起的排挤,向中原大唐申请内迁到陕西、山西一带。唐亡后天下大乱,党项的一支拓拔部乘势崛起,占领了宁夏平原一带,首领李元昊雄才大略,脱离了中原王朝的统治,创建西夏。这个国家在历史上存在了198年,极盛时版图横跨今宁夏、甘肃、青海、内蒙、四川、陕西,面积达83万平方公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西夏人借鉴汉字发明了自己的西夏文字,发展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它的建筑、雕塑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遗留到今天的十一层的西塔,堪称古代的摩天大楼,至今登上塔顶仍可眺望银川全景。西夏王陵虽只剩下若干实心的土堆,但仍被称作是"东方金字塔"以彰其雄伟。从残留的宫殿构件鸱吻之巨大,造型之奇特,可以想象当年西夏皇宫的磅礴气势和精美绝伦。从出土的西夏铜牛那生动的肌肉线条,可以看到当时西夏人在雕塑艺术上的造诣甚至超过了内地。从独特的人面石碑座展示出西夏民族有别于中原内地的孔武强健的民族性格…… 遗憾的是,西夏的文明没有能够沿续下来,而是被战火中断,甚至西夏的人种、语言、风俗也逐渐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湮没了。这都要拜成吉思汗的蒙古铁蹄所赐。公元十二世纪,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所向披靡,然而在西夏却遭到了顽强的抵抗。据传成吉思汗一生三次带兵攻打西夏,均未成功,反而受伤而死。临终前他嘱咐子孙,它日必灭此一族。1227年,蒙古军终于攻破西夏国都,存在了近二百年的西夏国灭亡了,蒙古军对西夏采取了屠城灭族的政策,屋舍烧光,人丁杀光,东西抢光。于是曾经在西域辉煌一时的西夏文明遭到了灭顶之灾。党项族人大部死于战乱,幸存者也都改名换姓,远走他乡,逐渐融合于其他民族。西夏的语言和文字也成了无人使用的死语言和无人认得的天书。 直到上个世纪初,俄国人科兹洛夫在当年西夏国边陲重镇黑水城挖出并盗走了大批西夏文书,共两千多卷,从此继敦煌学之后又出现了一门轰动世界的西夏学,对研究中国西部古代历史、人种、语言的变迁,古代汉藏语的发展等都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但遗憾的是,发现整理出的六千多个西夏字,只有极少数被破译,大多数还是死文字。直到后来有一位中国学者在甘肃一个古寺的密屋里发现了一个罕见的双面双语石碑,相同的碑文一面是汉字,一面是西夏字,对西夏文的破识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不久前,宁夏一位学者李范文经过几十年的潜心研究,出版了破解6000多西夏字的《夏汉字典》,标志着中国西夏学研究的复兴。说起西夏学研究的成果,不能不提到活字印刷术。有人会说,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说得不是很清楚吗?布衣毕升发明了活字啊,可是毕竟没有实物证明。七十年代,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备案时,我们才发现,韩国人已经捷足先登,提出活字是他们发明的,并且有古代的活字印刷品为证,年代比中国发现的得要早。因此一直以来对活字印刷的发明国际上是没有明确定论的,有人认为是中国,有人认为是韩国,有人认为中国的记裁最早,但是韩国的实物最早。八十年代,在贺兰山脚下一座倒塌的古塔废墟里发现了一些佛经的残片,可别小看这些碎纸片,非常清晰地看出是活版印刷品,从此中韩关于活版之争才有一个最后的结论。 宁夏的文化当然远远不止西夏文化这样的死文化,还包括许多生生不息的活文化。比如回族伊斯兰文化,回族是十三世纪以后阿拉伯、波斯和中亚的胡商与中国内地人融合而形成的一个新的民族。现在宁夏有190万回族人,占全区人口的三分之一,是全国回族最集中的地方。回族在历史上对中华民族的贡献是很大的,我们今天吃的胡萝卜、大蒜、洋葱都是他们引进来的,历史上宋代的大书法家米芾、明代大航海家郑和、大思想家李挚、清代的抗倭明将左保贵、共产党早期领袖马骏、抗日名将马本斋、著名的演员李默然、达式常等都是回族人。今天的回族从人种和语言上说已经和汉族区别不大,但是他们祖先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却一直保留下来。银川的南门清真寺圣洁庄严,穆斯林们一日五礼拜,分别为晨晌曝昏宵,极为虔诚。 除回族外,宁夏今天的居民来源比较复杂,但大多是历史各个时期移民的后代,因此包括回族在内宁夏的移民文化色彩比较浓厚。在宁夏的语言当中,宗教用语不用说有许多是外来的,比如"安拉"是阿拉伯语,"胡大"是波斯语。宁夏方言中有讲"掐(吃)亏"、"上该(街)"、"买孩(鞋)"的,显然这是南方湖南一带的口音。在宁夏的老人中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桐大槐树。"原来在明代,朱元璋为固土实边,向地处边陲的宁夏等地大量移民,全国各地的移民都在山西洪桐县中转,据说当年的移民机构大门前有棵大槐树,移民们离开洪桐县时就记住了这棵大树。解放以后,为支援西北建设,数十年间,又从东北、北京、上海、浙江等地抽调了大批科技人员、技术工人、管理干部和学生到宁夏,比如今天的宁夏煤矿业中有很多人是东北抚顺阜新煤矿的移民后代,一些大机械厂、机床厂里有许多人是当年从大连、沈阳来的,贺兰县有个京星农场,是建国初期把一批北京城市贫民迁过来创建的,其中有些人还是过去的贵族破落户,比如爱新觉罗氏、太监、袁世凯的姨太和儿孙等。1958年自治区成立以后,各地的回族干部有不少也调来宁夏,后来历次政治运动中被处理的一批人也到了宁夏,其中不乏一流的人才,张贤亮就是其中的一位。这位南京人在西北穷乡僻壤经过炼狱般的灵与肉的洗礼,精神境界得到了极大的升华,竟然成就了一位全国有名的大作家,他的小说记录了一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同时也把西部民风的纯朴,山川的隽美展现给世人。再后来数次上山下乡运动,又把京津沪浙的大量知识青年也送了来,这些人中留下来的很多现在成了宁夏各级岗位上的骨干。 宁夏历来是边陲之地,在其人文性中有不少是边塞文化的风格。比如它的地名,"宁夏"就不用说了,"常胜墩"、"燕子墩"是当年烽火台的遗迹,"中卫"是明代驻军机构名的遗称,"平罗"在当年曾叫"平虏","曲靖"、"吴忠"都是当年地方驻军长官的名字。 "黄河百害,惟富一套",宁夏文化中自然少不了黄河的因素,此外还有戈壁丝路文化的遗存。另外,宁夏自古就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激烈争夺、碰撞、交汇、融合之地,这一点至今仍有影响。例如有人讲,今天宁夏南部山区比较贫穷,但那里的人民对生活比较讲究,家中好贴字画,挂对联,看来是受中原农耕文化熏陶较深。而北部平川虽较富庶,但人民生活随意、不太讲究,盖房多土坯,装饰也较粗糙,恐怕和游牧文化居无定所的性格有一定关联。 张贤亮对宁夏有一句名言:出卖荒凉。他自己在银川市郊镇北堡搞了一个影视基地,十余年来有数十部电影和电视剧在这里取景。象著名的影片《红高梁》、《双旗镇刀客》、《黄河谣》、《五魁》、《大话西游》、《黄河绝恋》都是在这里诞生的。宁夏虽落后,但宁夏人很有干劲,不自卑,这点上和西安的废都气息大不一样。据说最近又发现了大油气田,这下宁夏人对自己的未来就更有自信了,他们也的确有理由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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