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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幕墙冰凉冰凉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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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菜头
拿着一样的身份证,活在同一块大陆上,甚至有风从彼此身边吹过来。但是海霞的一句话就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巨大玻璃幕墙,把她和灾民隔离在幕墙两边。
2007年7月10日12时28分,安徽王家坝地区为了保全上下游地区的安全,第15次成为泄洪区。在当天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关注淮河的特别节目中,主持人海霞连线王家坝现场的记者时问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看到大坝周围有很多围观的群众,都带着过年的心情,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王家坝180.4平方公里面积的土地被淹,18万亩耕地被毁灭,15.78万人的家园成为水乡泽国。当地人民目睹这一幕,而且是第15次遭遇这种命运,他们会觉得是在过年,是这样吗?过年起码也要有个家吧?起码得有个地方放饭桌吧?当家园成为泄洪区,王家坝人今晚在哪里安放他们的饭桌,又在哪里和家人团聚?
这句话让人在7月里觉得冰冷彻骨,海霞在演播室里看着直播镜头,如果现场还有电力供应,当地人也可以看到屏幕里的海霞。无线讯号以光速传递,保证了双方甚至能分秒不差地看到对方睫毛的瞬动。但是这句话说出来,主持人和王家坝人之间的距离却立即可以用光年来计算,仿佛是完全活在两个世界里一样。
是这样吗?当你的墙上永远洁白鲜亮,从不曾有过水痕泥印;当你的小家坚固安全,从不曾倾颓坍塌。那么可能永远也不能期盼你具有基于人性之上的起码理解力。在你钢筋混凝土的坚固堡垒里,远离泛滥咆哮的淮河的四环以内,在洁净饮水持续电力医保卡户口簿的保护之下,从小小的荧光屏里看过去,确实,这世界活像个马戏团,每天上演着各种活剧。从那个小方框看出去,人就应该像蚂蚁般大小。蚂蚁一般大小的人蚂蚁一般爬上树叶躲避洪水,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兴高采烈,看起来活像是在过年。是这样吗?
拿着一样的身份证,活在同一块大陆上,甚至有风从彼此身边吹过来。但是海霞的一句话就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巨大玻璃幕墙,把她和灾民隔离在幕墙两边。可以清晰地看到彼此的形象,可以明确地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可能永远不存在彼此理解的可能。在玻璃幕墙这边的人没有办法让海霞知道,他们的家园正在被毁灭,他们过去的努力正在消失。在玻璃幕墙那边的海霞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马上就要拿到救济款了,怎么会不开心呢?
本来可以相安无事,似乎我们彼此血浓于水,似乎我们仍在守望相助。但是只一句话,就让人撞上了那玻璃幕墙,感觉到从头皮到心底的冰凉。有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已经从人心中消失掉了,有什么本该柔软的东西变得坚硬了,有什么本来应该落下泪水的地方现在溢满了微笑。人们竭力理解对方,但浮现的只是这种怪异离奇的玩笑:灾民如同过年一样目睹家园被毁。
别无他途,只有让洪水等同地流过彼此赤裸的脚踝,等同地没过真皮沙发和等离子电视,那么或许这幕墙才能轰然倒塌。否则,大家只能彼此绝望地看着对方,作徒劳无益的沟通,收获愤怒和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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