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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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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玉人怜我
好像是,往往在生病时,才会感到身体的存在。更多的时候,身体被忽略了,就好像我们坐的车,你在车上说话,看风景或者做些别的事,车承载着你,你觉得车是车,你是你。车好好行驶的时候,我们忘了车的存在,以为一切本来就这样,你就处于这样的状态。但是,车却不提防地刹住了或者慢了下来,这时,你才觉得你是坐在车上,而这车又出了故障。 也不是说我们不关注身体,只是对自己的身体关注太少了,我们关注更多的是别人的身体,比如长辈的身体,比如孩子的身体,比如爱人的身体。总觉得这都是些弱势的身体,草一样的身体,需要我们关怀,呵护。而自己的身体,男人的身体,应该像一棵树一样挺立着,强壮着,高大着。于是,你的身体就这样忙碌着,开足了马力行驶着,在日子与日子的缝隙里穿行,在生活的明处或暗处奔波,没时间去看柳暗花明,看水涨船高,如果不是要坐飞机,也许有几个月或几年忘记了去看一眼头顶上的蓝天。做了一天的事,明明是感到疲惫了,但却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你的身体青春着呢,结实着呢。很多年来,我就这样鼓励着自己的身体,看着它勇往直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转个不停。日子被抛在身后,像一片片树叶或涂过的纸。 然而,一些身体却需要你关注了。比如母亲的身体,这一年快要结束时,突然发出了警报。作为儿子,你早知道母亲的身体是一挂老车了,这挂车因为在过去的岁月承载的东西太多,需要经常的检修,维护。母亲和你谈论最多的事,便是药片,最近缺什么药了,最近什么地方又不舒服了。听得多了你就有些厌倦,还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在你倦怠的时候,母亲这挂老车突然慢了下来。那天,当你把母亲背上车,在疾速的行驶的中,斑驳的灯影透过车窗投在母亲的脸上,你看着昏睡的母亲,以她不会醒着回来了,或者回来了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母亲了。在夜晚的车上,你忽然觉得死亡离着我们真是太近太近了,就在黑暗里潜伏着,随时会扑向你。你紧紧地搂着母亲,害怕死亡突然把她从你身边夺走。你要了最好的病房,叫了最好的医生,但是这无助于病痛对母亲身体的折磨。夜里,你守在病床前,看着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注入那个痛苦的身体,觉得时间是这样的漫长。母亲好像是睡了,你望着她,突然站起身,在台灯柔和的光线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是多少年后的一次回吻?也许,母亲没有睡,你看到一点泪从她的眼里淌出来了,在她脸上的沟沟渠渠里流淌。你忽然觉得,身体才是重要的,生命就坐在这挂车上。后来的情况是,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母亲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那个身体虽然苍老,虽然是故障后的苍老,但又固执地行走在你的视野里了。 孩子呢,孩子的身体也常常令人牵挂。有一段时间,先是咳嗽,半夜里听得她咳得厉害,问问,说没事。早晨又早早起来上学去了,书包呢,是空前的沉重,且大,好像是五千年的学问都装在里面了。好像是,上了初中,孩子就忽然长大了,个子一下拔高了,吃饭穿衣再不用谁照料。回了家,也不大看电视,在自己的房间默默地做作业。常常是,妻子早已做好了饭,孩子依然昏天黑地做着作业,不得不去唤她。你于是知道自己不年轻了,孩子长大了,你就不会再年轻了。有时候,你静静地看着她,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长得那么高,居然都超过她的母亲了,而这几乎是一眨眼的事。妻子把她当做朋友了,有时候看着她母女俩在一边说话,你忽然生出一种失落,觉得自己这个做爸爸的,有点多余。也不知该不该凑过去,说上几句。 妻子这一年是空前的忙,在单位忙,回到家里还是忙。好像是总有做不完的事,那一双手总是不闲着。好像是一闲下来,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就是没把家收拾好,没把你和孩子照顾好。一年前,她还偷偷从单位里跑出来,去和同事结伴逛逛商场,流连在时尚的衣服里,化妆品的柜台前,常常被一件连衣裙勾得神魂颠倒,走也不安,坐也不安。下了班,还跑到网上聊聊天,卖弄一下自己的学识。然而,仅仅过了个年,好像就一下变得务实起来,对时尚的东西避之三舍了,成熟得不能再成熟了。这一务实起来,也就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有一次差点晕倒在下班的路上。不得不带着她去看医生,居然吃了几副她最厌恶的中药,每一次看着煎出来满满一大碗药汤,就作苦大仇深状,狠不得让我替她喝了。好了后,依然还是忙,你很想对她进行一次严厉的整风运动,但看着她的身体胖起来,小腹也不再精致,就想她的身体也许真的得到了改善,空前地好了起来。妻子问及你对她身体的感受,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你虽然对她的小腹颇有非议,但你还是满脸阳光地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的都是扯淡。你向她保证,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一定要将爱情进行到底,绝不颠覆或和平演变这个家庭,让她沦为无家可归的前妻。 一直以为,你的身体是最经得起敲打的,是一个坚不可摧的身体,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身体。然而,这两年,每到了年底,你就要大病一场。恨只恨你还是一个忙碌的身体,常常的,你渴望好好的感冒一回,在床上舒舒服服躺几天,看几天书,什么事也不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像一个贵族一样在床上奢侈几天。对你来说,正襟危坐的读书时间越来越少,有了病就可以好好地学习上一回了。然而,偏偏有上边的领导要来,有多年未见的朋友,看起来都是无可推托的。陪着四处去看看,陪着喝酒吃饭,嗓子越来越疼,疼得几乎是窒息了。客人走了,单位是彻底地不能去了,又不愿去医院。那一天,妻子不得不把医生叫到家里,坚决地要给你输液。说来也怪,这一躺在床上,你就真的有了一种生病的感觉,觉得自己很虚弱,很疲惫。输液器的针头插到了手背的静脉里,而那根细长的管子就好像一根绳把你拴住了,动弹不得了。妻子刮着你的鼻子说,这回你别想跑了,不是我要拴你,是医生要拴你,乖乖地躺着吧。你乖乖地躺在床上,几个小时躺在床上,妻守在你身边破天荒地织起了毛衣,孩子呢,放学回来问你喝不喝水。忽然觉得男人原本该多病几天的,这样其实很好,很好。日子原本就该这样的,有一种温暖穿过。 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快要过去的时候,身体停顿了几天,不只是你的身体,还有一些亲近的身体。我知道,很快它们又会忙碌起来,不,现在它们已忙碌起来了。身体忙碌起来,好像是谁也管不着,身体有它的路线。我,我们,就乘着这挂车行驶,谁知道它什么时候还会突然刹车或慢下来呢。只是觉得还是要提醒它们,该慢行的时候就慢行,慢行,慢行。这样,遇到了危险,我们才能紧急刹车。要知道,还有那么多的身体等着我们去关注,呵护。要知道,还有最亲最亲的车就在你不远处跑着呢。 2007.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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