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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7年1月4日
那里是什么颜色
大嘴巴



    如果你想发狂而投入死亡,来吧,到我的湖上来吧,
    它是清凉的,深至无底,
    它沉黑得像无梦的睡眠,
    在它的深处黑夜就是白天,歌曲就是静默,
    来吧,如果你想投入死亡,到我的湖上来吧

    整整几天,我总是不经意地想起死亡,我想疯狂投入到泰戈尔的湖上。但我不敢透露半点痕迹,尤其是在这新年之际,尤其陪着病重的父亲之时,我害怕我之大不吉的想法会带来厄运。我想,若是老外婆知道,肯定会吐口唾沫,然后用她的吴侬软语喃喃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就如小时候吃年夜饭,当我放下碗筷大叫:吃完喽!老外婆立即会神色紧张,呸的一声吐口唾沫,喃喃: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然后我才想起前一日老外婆郑重教我的,不能说完,要说圆。当然,有关死亡的字眼更是禁中之禁,家人总是避开孩子时的我偷偷谈论它,似乎它是和通奸、乱伦等一样羞耻的事情。因此,我从不敢明目张胆地谈论死亡,甚至不敢暗自想。即便现在,我决定用通宵时间来谈论死亡,我依然感到羞耻和愧疚,唯恐会为我的亲人带来不幸。然而,自杀是一件多么诱人的事情,死亡令我多么向往。

    看《伤城》,金城武的女朋友突然割腕自杀。伤口处皮肉翻滚,黑色的血已狰狞地凝固在手臂上,床单上,和我的眼睛里。我的双腕处开始奇怪地瘙痒。我脑海中开始闪现十七八岁时在小镇教书的岁月。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虽然从我出生起,它的名字就填入我的籍贯那一格。但它是陌生的、空虚的、丑陋的,甚至是残暴的。我没有一个同学,没有一个朋友,甚至没有一个同龄人。我听不懂我身边人说的话,因为我对方言无比迟钝。其实不仅是方言,我就是一个愚钝的人。因为父亲的缘故,所有的人都对我敬而远之。我能干什么呢?我除了小学识字课本外,甚至连本书都没有。从那时起,我开始向往死亡的。半夜,我会拿着那把我放在枕头底下壮胆的刀,在自己手腕上比划,想象血慢慢滴落,流出,将我带走。我还将用自己的血写下遗书,告诉他们:我终于摆脱了!于是,复仇的愉悦让我兴奋不已。

    很多年来,我一直很庆幸自己找到更好的摆脱方式。然而,我却陷入更大的荒诞。实际上,我从来就没有摆脱过。

    一个多月前,我回到了家乡。因为死亡的逼近。不是逼近我,是逼近父亲。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已经瘦弱不堪,这让母亲不停抹眼泪。我似乎看到父亲的害怕。然而,这一切让我麻木。我冷漠地游荡在这个陌生的故乡。我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城市,新建的城区和混乱的建筑,让我更加感到陌生,如同不断来探望父亲的那些亲戚一样陌生,我甚至不知道如何称呼他们。在死亡的压抑中,我只能沉默不语,任乡音汹涌。无数次感到凄凉:君死我葬,我死谁埋?

    父亲的病十分凶险。为了冲喜,家人逼迫我偷偷为父亲买寿衣放在家中,压在箱底。第一次,我看到了死亡的颜色——黑色。按习俗,寿衣是上九下五,外面是黑色棉袍棉裤。店主拿出来让我摸质地,黑色棉袍和棉裤,鼓鼓的,像有个不屈的灵魂在里面呻呤。我害怕了。难道非要这种黑色来标志死亡吗。

    我真的害怕了。原来死亡的颜色这么可怕!

    卢俊去世一年多后,我才知道。想起他,很突然。于是找出许久不用的电话,拨去。是卢妈妈接的。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愕然。我放下电话,甚至忘了安慰伤心的卢妈妈,忘了问卢俊是怎么死的。那时,死亡对我来说,犹如天堂一样虚幻,而这时,我希望卢俊能写信告诉我,那里是什么颜色。

    我不会知道那里是什么颜色的。沉默,或许我该用沉默将自己埋葬。

    我并不需要坟墓的叹息——
    话语无法和神秘拥抱,
    但求你教会我一件事:
    能够叫我永远醒不了
    ——叶赛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