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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缭绕在我心中的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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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子
(今天，得知分别了38年的故人的消息，内心感慨，无以名之，无以名之！无论是谁，都有不灭的青春记忆，都有终身不能忘怀的一个牵系。特将过去的一篇小文重发于此，以资纪念。）
我是在重庆出生的.春季的某个凌晨,于沧白路的川东医院呱呱坠地.那医院在半山坡上,俯瞰长江.那个早晨,也许和重庆的无数早晨一样,多雾,空气中有浓厚的煤烟味儿,江上有汽笛起落.
我的母亲是四川人,生我时回到娘家住了一年.因此,我的一生就和重庆结下了永远无法断绝的脐带之缘.在重庆江北的一所带竹篱笆的小院内,我长到一岁,然后才由母亲把我带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方.一岁的孩子,那是不会有任何记忆的.我长大后,从发黄的老照片中看到过那时的自己,一个胖娃娃,坐在竹童车里,在南国的艳阳下笑眯了眼.就是这短短的一年,使我终身都把我的出生地重庆看作是故乡.尽管在几十年的生涯中,我都在远离它的地方,看不到它那每天早上遮天蔽日的浓雾.
我的父亲虽然不是四川人,但他年少时为了躲避战乱,随家人迁徙到重庆,度过了八年艰苦的抗战岁月,居然也学得一口四川话.于是在后来的年月里,我们这个家庭,三代人的通用语言是四川话.在北方那样一个语言环境中,关起门来,俨然一个川人家庭.那时,姥姥在我们家,经常给我们做醪糟,凉面.姥姥是热爱家乡的人,经常数落北方的不好,把四川夸得像一朵花.于是,我很小就有一个信念,所有的四川人都像亲人那样和善.我的每一个不如意,都是因为远离了家乡的缘故.
小学时,我曾跟母亲回过一次重庆,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母系方面的亲戚,觉得家族好大,人丁兴旺,远不像我们在北方那样,是孤零零的一个小家.重庆的雾,重庆的煤烟,小巷里的菜油味道,街上叫卖的熨斗糕和炒米糖开水,都是第一次进入我的记忆.回到北方后,再看小说《红岩》,亲切的感觉渗入骨髓.姥姥说,我们家过去就住在红岩村.她反复地念叨着那个悠远的地名.四川话中的岩字,要读成癌,才有那样一种味道.
二十岁的时候,我曾有一个偶然的机会游历大江南北,再次回到过重庆.这一次的印象比较深.在江北和北碚各住了几个月.当我有了独立意识后,再来看重庆,才发觉,重庆远不是姥姥夸的那么好.与我成长的那个城市相比,它太陈旧,太拥挤,太闭塞.我尤其不能习惯山城马路上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曾经问表哥,为何重庆的汽车喇叭这么响?表哥说,这是汽喇叭,你们那里是电喇叭.陡峭的重庆马路上,横冲直撞着一些怪叫的公共汽车,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每天都能碰见有人吵架.....这些,就是重庆印象.那个曾经令我梦绕情牵的重庆,它在哪里呢?
在重庆一住就是半年,我渐渐习惯了江北的坡坡坎坎,习惯了从朝天门坐缆车下来,坐轮渡过江.有时,入夜站在山坡上看重庆,繁星万点,常使我胸中荡起年轻人特有的豪气.我的重庆话,不出一个月,就完全达到标准了.混迹于故乡人中间,不说到特别刁钻的话题,我是不会露馅的.通过近距离的观察,我对重庆人有了较为客观的认识.乡音虽然亲切,但重庆人可不是个个和善.因为空间狭小,脾气也就有些暴烈.可是另一方面,我也发现了他们独特的幽默感,在文革那样阴暗的日子里,重庆人讲的笑话真是要用罗筐来装.光是一个解放碑,他们就制造了多少笑话啊.往往是从一个老农进城,蓦然看见解放碑顶端有四个旋转的汤瓢(风向标)开始……他们嘲笑农民,嘲笑普通话,嘲笑公共汽车拥挤现象,在沉闷的生活中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中国当时在国际上仅有几个所谓友好国家,重庆人一古脑把它们编进了笑话,说上一趟公共汽车要经过四个国家,汽车一到,大家要越南(越栏),挤到门口,要古巴(扒),挤上了车没座位只好赞(站)比亚,猛一刹车,大家又都几(挤)内亚(压).我的几个表姐,当时都正是风华绝代的年纪,听她们用味道纯正的重庆话讲这些笑话,会让人笑出眼泪来.短暂的欢笑,可以使人忘记生活中讨厌的灰色.
在北碚,我住在川剧团宿舍,跟表哥的一个朋友学画画.久而久之,我和那位画家老大哥都注意到了邻窗一个女艺员.她经常对着窗子弹琵琶,清揉慢橪,旁若无人.那女子大约25岁左右,穿一身淡绿色中式夹袄(今之唐装),面较白,完全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她弹琴时,我和老大哥就什么也不做了,静静地听,听完了,又什么也不说.可能各自心头都有一番感慨吧.时值隆冬,院中的腊梅开了,枝上的花蕾很少,但极傲然,白中带绿,老大哥说,这叫绿萼梅.在之后很长的岁月里,我只要看到有关咏梅的诗词,就要想起那一位宛若仙人的窗内女子.
告别重庆的时刻终于到了.船缓缓驶出朝天门,两岸青山在冬日的阳光下,安详如慈母.江上有帆影,夕阳隐在古塔后面,使我想起了李白的诗:仍怜故乡水,万里送我行……一瞬间,我泪流满面,只想对着薄雾中的重庆说一句: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是我心头永远的故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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